三围小说网提供野孩子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
三围小说网
三围小说网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重生小说 现代文学 网游小说 综合其它 两性小说 灵异小说 幽默笑话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言情小说 军事小说 侦探小说 经典名著 官场小说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竞技小说 完结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狼性村长 工地风情 乡下舂天 美女佳韵 借种经历 异域生活 吟语低喃 妙手神织 舂染绣塌 子夜子荣 忘年之性 昭阳趣史
三围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野孩子  作者:亦舒 书号:13362  时间:2015/6/5  字数:13356 
上一章   第七章    下一章 ( → )
  妈妈头痛之余,只嚷道:“随她去,随她去,我可不要管了。”

  妈妈道:“反正事情闹僵,她可以回来这一边。”

  真没想到养孩子是一辈子的事,照顾到她可以做⺟亲,仍然还是一个大包袱。

  马大他们用钱像淌⽔般,汹涌得很,两三个老妈子,一个司机,大着肚子,她硬是要装修屋子,孩子要待年中才出生,反先打点婴儿房。

  我渐渐怀疑马大的真面目,也许梅某才是帮凶,而马大是主谋。

  我当然不敢叫马大仔细用钱,这是他们的事。

  但到他俩要动⾝去欧洲的时候,我与⺟亲都忍不住出面⼲涉。“着大肚子⼲吗舟车劳顿的?”

  马大眉开眼笑的说:“我们乘‮机飞‬,与舟车无关。”

  “你行个好,别让我们心惊⾁跳。”

  她又板下面孔来“你不知道我不得已之处。是令侠说闷,着我出发的,我不能不侍候着他,外边有人虎视眈眈。”

  妈妈挥挥手“让她去让她去。”

  我把梅令侠找来审问:“你们的夫关系到底如何?”

  “我们还没有结婚,”他同我嬉⽪笑脸“何来夫关系?”

  我大力一拍桌子“别耍花样!你们两个人千变万化,到底搅什么鬼?”

  他收敛一点“去趟欧洲,屋子该装修完毕,天下太平,走开一下也是好的。”

  我冷笑一声“照你们这么花法,装修完房子就轮到卖房子。”

  “哈拿,真的,我们手头也不宽限,到欧洲…”

  我跳起来“不宽限?那层房子到你们手才多久?”

  他笑说:“那种偏僻区小单位,又适逢屋价低嘲,才卖五六十万,真是的,哈拿,够什么用?你妈妈手中起码有三五十幢…”

  我听得发呆,耳边嗡嗡响。

  “半年不到,你竟把款子花得一⼲二净?”

  “马大又添了些首饰…你问她呀。”梅令侠说。

  我冲口而出:“我倒希望殷瑟瑟会把你领回去,咱们裘家养不起你那样的姑爷。”

  他冷笑不语。

  我拂袖而去。

  他们两个人我都恨,见到马大恨马大多些,见到梅令侠又恨他多些。

  他们俩还是动⾝去了。回来的时候,一定跟着信用卡的单子。我不知道妈妈打算怎么样填这个无底洞。

  妈妈说:“大概是为着好使梅令侠见不到殷瑟瑟。”

  “殷瑟瑟有没有这样厉害?”我不服气“人人都为丈夫的前度女友走天下,累也累死。”

  “永亨有来信。”妈妈故意叉开去说。

  “说什么?”我心约略牵动。

  “只是问咱们好。”

  “咱们很好,不劳他相问。”

  很久,妈妈说:“那⽇小秋家的几个年轻人,你看怎么样?”

  “我没留意。”我笑。

  “来,在家没事,咱们喝下午茶去。”妈妈建议“我多找儿个人出来。”

  “不必不必。”我‮劲使‬摇着双手,逃走。

  到店里巡一巡,到间著名的蛋糕店去吃咖啡,独自一个人坐惯,倒也不觉什么,二十分钟后离开,发觉漏下一份杂志,再转头拿,发觉就在我坐过的位置上,坐着殷瑟瑟。

  有这么巧的事,不知为什么,我浑⾝戒备起来,如同准备决一死战的猫儿,背脊弓得如一座桥,双目炯炯。

  她居然心怯的看着我。

  她瘦了。虽然仍旧浓妆,但看起来更加憔悴,脸颊明显的松弛,⾝上仍穿着大袍大甲的时兴⾐服,膊头垫得如美式⾜球员制服。我像她?开玩笑。

  “好久不见。”我朝她点点头。

  她没话说,也点点头。

  我取饼那本杂志便走,心中懊恼:何必省这三五块,买过一本不就得了?

  走离蛋糕店,忍不住再回头一望,偏偏看见一个悉的背影走进店內。

  错不了。化了灰也认得他,这人是梅令侠,是他约好殷瑟瑟在这里等。

  我顿时一惊,他回来不打紧,马大呢,马大此刻在什么地方?我的心怦怦地強烈跳动起来,连忙到公众电话亭打电话回碧⽔路。

  女佣人来接电话。

  我急促的问:“少呢?”

  “少爷与少在欧洲,你是哪一位?”

  “我是大‮姐小‬,”我怒道“你胡诌什么,我一分钟前才见到你们少爷。”

  佣人急急分辩说:“大‮姐小‬,少爷他们的确没回来过。”

  我放下电话朝蛋糕店奔过去,推门⼊內,一看,那张座位已经空了。

  我抓住伙计问:“这一张台子的客人呢?”

  “刚刚走。”

  “是一男一女?”

  “是的,男客一到两人就相偕离去。”

  还不是见了我就逃。为什么心中有鬼?多年的情,喝杯咖啡,无伤大雅,我不见得会多事得马上向马大打小报告,何必马上离开?

  他回来了,马大在什么地方?我顿时心如⿇,赶回家去同妈妈商量。

  妈妈先是一震,随后说:“你看错人,怎么会是令侠?马大不会让他一个人回来的。”

  我说:“我敢以人头打赌,我断然不会看错,那梅某穿着啂⽩的长猄⽪外套,有几个男人会做这种打扮?错不了。”

  妈妈勉強笑道:“可是碧⽔路一直说少爷还没有回来。”

  我说:“我有办法找到殷瑟瑟。”

  妈妈劝阻我“哈拿,一点据都没有,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里面大有文章。关乎我妹妹的安危,我不认为是多管闲事。”我说。

  “你们两姐妹,”妈妈顿⾜“行为乖张偏,真气死我。”

  “不怕,我会见机行事。”

  我把慕容‮姐小‬的卡片翻出来,打电话到她的出版社去,她非常的客气,并没有怀疑什么,我就得到殷瑟瑟的电话地址。

  “现在你打算怎么样?”妈妈问。

  我拨通殷瑟瑟家的号码,电话没嫌卩久,便有人来听。我知道殷瑟瑟有双很尖的耳朵,是以忍着不出声,果然,她喂了几声,见没下文,便放下话筒。

  我说:“她在家,我马上去一趟。”

  “你到她的家去找令侠?”妈妈瞪大双眼。

  “正是。”

  “捉奷在,你问不出什么来的。”

  “可是我不得不问。”

  “你忍一忍吧,哈拿,马大她一回来便会同我们联络的。”

  “我不能忍。”我取饼外套出门去。

  跋到殷宅,我一手掩住防盗眼,一手按铃,果然,有人来开门,正是殷瑟瑟,她没想到是我,想关上门,已经亮了相露了脸,迟一步。

  我说:“让我进来吧,”声音心平气和“有什么话说明⽩岂不是更好。”

  殷瑟瑟究竟是个慡快人,略一犹疑,便打开门。

  鲍寓装修得新嘲美观,既来之则安之,我缓缓坐下来。

  我开门见山“你刚才见过梅令侠?”

  她说:“是的。”

  我问:“他人在‮港香‬?”

  “是,回来好几天了。”

  “我妹妹呢?她是与他一起到欧洲去的。”

  “他们吵架,吵得很凶,他忍不住,自己溜回来。”殷瑟瑟说“后来的情形怎么样,我没问。”

  “把她一个人留在欧洲?”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有事的,”殷瑟瑟燃起一支烟“她可以打长途电话回来求救。”

  “但至今我没有接到她任何消息,梅令侠应该通知我们一声。”我责备他们。

  “他受够了,不想再与她有任何关联。”

  “什么?”我站起来。

  “他们之间已经代清楚,”殷瑟瑟说“以后各走各路,令侠与我决定在下个月结婚。”

  “什么?”我瞠目结⾆“你说什么?”

  殷瑟瑟扬起一条眉⽑“我想马大回来之后。会对你有所解释,我不想多说。”

  “你怎么可以跟梅某结婚?”我震惊过度,语无伦次“另外一个女人怀着他的⾝孕!”

  “但那另一个女人并不是他合法的,”殷瑟瑟咄咄人“在法律上我是不欠她什么。”

  我绝望的叫出来“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一定要自她那里把梅某抢过去?”

  “并没有,我并没抢,是令侠要跟我在一起的。”她得意地冷笑“令侠,你出来。”

  我看向半掩着的房门,怔住。

  梅令侠自房內施施然的出来,一只手揷在口袋中,另一只手拿着酒杯。

  殷瑟瑟问他:“我有没有抢过你?”

  梅令侠以唱双簧的口气说:“没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殷瑟瑟问我:“听到没有?”

  我问:“马大在什么地方?”

  他挣脫我拉住他的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把她的钱花光了,把她扔在欧洲,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殷瑟瑟一手挡住我“我的妈妈,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钱是大家花的,她既然心甘情愿的拿出来,你做姐姐的就不必替她不值,就算时时刻刻提着,人家也不会感你,何不⼲脆大方点?”

  殷瑟瑟说:“马大那么大一个人,谁能把她扔来扔去?她要回来,自然会回来的,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令侠不必负责。”

  我气得面颊都跳动起来,手脚发软,提不起气来。

  梅令侠向我说:“哈拿,我下个月与瑟瑟结婚…”

  我抄起⾝边的⽔杯,向他⾝上泼去,他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小缎背心,一下子了一片,贴在他⾝上,好像口中,溅出鲜⾎。

  我恨不得手中有

  我喝道:“马大住在什么‮店酒‬。说!”

  殷瑟瑟骂:“你们两姐妹,怎么像泼妇似的?”

  梅令侠并不在乎,伸手抹去面孔上的⽔珠,他说:“到巴黎希尔顿找吧,她还住不起亚历山大三世。”

  我开了门走。

  在电梯里我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发黑,自己被自己吓坏,只好靠着扶手,深深息。

  我七荤八素的回到家中,大力拍门,老英姐来开门。

  我大声叫妈妈。

  老英姐喝止我:“什么事,你别吓妈妈呀,她正躺着休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握紧拳头,強自己镇静下来。我找到巴黎的电话,便打过去。

  妈妈披着羊⽑衫出来“你回来了?”

  我此刻已经控制住情绪,只觉焦⾆燥,转头同她说:“你管你休息,别理我。”

  “叫你别去,碰了钉子,是不是?”

  我说:“阿英,扶妈妈进去休息。”

  电话拨通,我的法文不灵光,花九牛二虎之力,才向‮店酒‬表明心意,答案是:梅先生于五⽇前离开‮店酒‬,而梅太太亦于三⽇前离开。我大声追问:“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可知道?”

  那边一味说客人没有留话。

  币上电话,我活脫脫似只无头苍蝇,只会得在屋子里打转,妈妈也急⽩了面孔。

  老英姐一向聪明,已经听出苗头来,她过来说:“不怕,马大使惯小子,这早晚怕已经动⾝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马上又查遍各大航空公司,看看有没有殷马大或是裘马大这个人。一直闹到⻩昏,还是影踪全无。我喃喃地只念着一句:“我不会放过梅令侠,我不会放过他,我要菗他的筋剥他的⽪。”

  妈妈愁眉百结中笑出来“杀尽天下负心人?你有那个魄力,也怕你杀得刀钝。”

  我又说:“马大马大,行行好,你怀着孩子,走到什么地方去?快快回来,我与妈妈总是爱你的。”

  妈妈说:“别急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天真得以为他们会⽩头偕老。”

  我抬起头“这件事可以结束,但不是以这种方式,马大是最脆弱的一个人,她受不起这种打击。”

  妈妈说:“等马大回来,我会把梅某叫出来对质。”

  马大没有回来。

  我们在家坐了七大,⽇⽇夜夜担惊,只要门外有一点响,便扑出去开门,但马大没有回来。

  每天早上我都同妈妈说:“妈妈,我可有⽩头发?人家伍子胥‮夜一‬⽩头。”

  妈妈把梅令侠找来追问,他也急,搅不清马大葫芦內卖的是什么葯。

  妈妈问:“你走的时候她怎么说?”

  “是她叫我走的。”他一副委屈相。

  我骂:“她叫你跳楼你跳不跳?”

  妈妈⽩我一眼,又同他说:“她有没有说要一个人留在欧洲再逛逛?”

  “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逛?”梅令侠还嘴硬。

  妈妈沉下脸“我女儿不见了,你也没好⽇子过,我会通知警方,出动‮际国‬刑警去找她回来,这么大一个人,你以为我会让她失踪?况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都六七个月了。”

  我忍不住又骂“你舍得她,也该想想孩子,倘若孩子有什么损失,你于心何忍。”

  他低下头,软弱了只有一刻,马上又硬起来“孩子是她要怀的。”

  “你们别用旧礼教的大帽子来庒我,我问心无愧,我不怕。”梅令侠说。

  我睁大双眼,我服了他,他还口口声声说没有罪,这笔错帐究竟要算在什么人的头上?难道是我跟妈妈?

  妈妈挥挥手“叫他走吧,他实在不知道。”

  “妈妈,”我走前一步“他说他下个月要同殷瑟瑟结婚。”

  妈妈疲倦的抬起头来“我阻止不了他们,他说得对,确然不是他的错…”

  连梅令侠都露出意外之⾊。

  “一一马大没能看清楚一个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是马大的错。”妈妈用手托住头,不再言语。

  梅令侠移动‮腿双‬,刚想离开,说时迟那时快,亚斯匹灵庞大的⾝躯在半空中敏捷地翻扑上去“胡哇”一声,紧紧的啮住他的‮腿大‬。

  我吓得呆住,是梅令侠倒在地上痛楚的嗥叫声把我惊醒,我扑过去扶起他,只见他左腿⾎流如注,亚斯匹灵得手后还不离开,狂大发,露着兽齿,双眼紧紧瞪牢梅令侠。

  “快‮警报‬,”妈妈叫“叫救护车,伤口非同小可。”

  我抛下梅令侠去打开门“亚斯匹灵,快逃。”

  它似通人似的,在我腿畔擦⾝而过,飞扑下楼,去了。

  救护车到达时,梅令伙已经昏厥过去。

  我硬着心肠由护理人员把他接去医院,也不通知殷瑟瑟。妈妈维持沉默,我却觉得亚斯匹灵真是只义⽝。

  英姐来洗去地上⾎渍,淡淡问我:“死不了吧?”

  我冷笑“这种种,怎么死得了。”

  妈妈说:“过几天再没马大消息,我们去‮警报‬。”

  马大一直没有消息。

  ⺟亲一⽇比一⽇憔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跟永亨联络一下,叫他帮帮忙。”

  我深深叹息一声,只好打电报到橡胶园去。

  永亨是第二天早上赶到的,我见到他,再也忍不住眼泪,便当着他哭起来。

  妈妈上来,看到永亨,也似放下心。

  永亨责备我们“到如今才通知我。”

  他把一张报纸搁在我们面前。

  报上端端正正刊登着梅令侠殷瑟瑟的结婚启示。

  我如被仇人在大庭广众之前掴了一巴掌似的,面河邡⾚,脸上肌⾁不试曝制地菗搐弹跳,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急急掩上脸。

  永亨又问:“‮警报‬没有?”

  我点点头。

  他放下公事包“我现在去看梅令侠。”

  “我也去。”我呜咽说。

  “你坐家里,我一下子就回来。”他按上我的手,匆匆又出门去。

  ⺟亲接着我“他一来我就似吃下定心丸。”

  是的,永亨的镇定、冷静,都影响我们的情绪,使我们安心。我与⺟亲多⽇来第一次宁神。

  老英姐在一旁自言自语“昨天电报才去,今⽇人就到,殷少爷真是没话说。”

  我说:“他才不是殷家的人,姓殷的没有这样的好人。”

  永亨去了半小时就回转,英姐递⽑巾给他抹脸,他也不客气,坐下举案大嚼。

  妈妈问:“怎么样?”

  “亚斯匹灵咬得他好惨,了十余针,”永亨说“据说伤口看见‮腿大‬骨。”

  我很痛快,咬得好,是要这样。

  “狗呢?”他问。

  “逃走了。”我说道。

  永亨板着面孔“你可知道沙⽪狗可以咬死人的?”

  “不是我纵容它咬梅令侠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本来不及阻止,不信你问妈妈。”

  “动物与它的主人有某一个程度的心灵沟通,你可以下意识地控制亚斯匹灵行凶。”他看着我。

  我没好气“是,我是个懂得运用脑电波纵动物行凶的妖女。”

  永亨笑“我有那样说过吗?”

  我哼一声。

  “你把亚斯匹灵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我有点得意“它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啊,”永亨点点头“犯了罪,出外避风头去了?”

  “我并没有把它收蔵起来。”

  永亨抬起头来“这么多天,它没有回来过?”

  我略略不安“怎么?它有什么不妥吗?”

  “它自小在这里长大,它并不是一只野狗,你不觉奇怪?照理它是走不远的,它食量相当大。”

  我低头“它会回来的。”

  “它回不回来倒是其次,马大才叫人担心。”

  “适才梅令侠对你说些什么?”我问。

  “他什么都没说,”永亨叹口气“像是从来没认识过马大,他邀请我参加今晚的婚礼。”

  我痛心的说:“你是一定会去的了?”

  “一个是我的义妹,另一个可算我表兄,你说我要不要去?我们三个人,自小在一间屋子里长大。”

  我说:“在情,你不该去,在理,你要去。”

  “我一向希望做到合情合理。”殷永亨说。

  我讽刺他:“太吃力了。”

  永亨抬起头来“你们都怪梅令侠。”

  我诅咒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永亨问:“你恨他什么呢?”

  “恨他不务正业,油腔滑调,欺财骗⾊,不仁不义,反脸无情。”

  “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又没有哄骗过什么人,”永亨抓住我的肩膊“是马大心甘情愿跟他的。”

  我不响。

  “马大也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她是个成年人,但她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一只美丽的昆虫,令灯火本⾝为之黯然失⾊。”永亨说。

  我明知这是事实,却不甘心让梅令侠得了道理去。

  我固执的说:“我恨他。”

  “因为你不舍得恨马大?”永亨微笑。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瞪着他。

  “我已马上派人去查马大的下落,我在巴黎有人,她总会得露脸的。”

  “你打算住哪里?”我说。

  妈妈说:“住这里。我已经叫老英姐收拾好房间,就这么一句话,谁也别跟我推辞。”说完她走进书房。

  我讪讪的“妈妈真厉害哩。”

  永亨看着我“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他说得再对也没有。妈妈的精明、智慧、仁慈、忍耐、和蔼、决断,甚至是她那不肯多露的幽默感,我与马大都没有承继到,自然,那是因为她不是我们亲生妈妈,我们像粉红那般偏、冲动、自私、糊涂。

  我呆呆的说:“我们没有福气像妈妈。”

  永亨叹口气“又怪社会了,你后天可以修炼呀。”

  “穿起道袍,佩把木剑做游方道士?”我笑问。

  “不过我喜你那乐观的心态。”他说。

  听他提到喜两字,我的面孔红。

  “热带风情的生活如何?”我岔开话题。

  “晚上的空气尤其濡,”他形容着“丛林中的夜如野兽派宗师的世界,各式的绿遮掩着月⾊,烟蒙蒙的一弯若隐若无的蛋⻩月,夜不是静寂的,虫鸣蛙鸣叫得人不能⼊寐,连壁虎都会喳喳发出异声,房屋角落的木雕人像维妙维肖,像是随时会转动眼珠,成双结对下来跳出冶的土风舞,真正的马来西亚不是航空公司广告片中那么单纯,是一个动人心弦美丽的国度。”

  我心响往之的聆听,没想到永亨的形容能力那么強。

  他却不说下去了。

  我追问:“⽩天呢?⽩天又怎么样?”

  永亨一呆“⽩天?⽩天上班忙碌呀,太底下有什么新事?”

  我知道被他作弄,用手捶他的背“你太不老实,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他握住我的手,凝视我。

  我忍不住“永亨,我们别再捉蔵了,这半年来我也够疲倦的,你有什么话,同我说了吧。”

  他缓缓松开我的手“我能说什么?”

  “你心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犹疑一下“我是一个无⽗无⺟的‮儿孤‬,自幼得义⽗带大,难道还奢望义⽗的亲女委⾝于我不成?”他的声音里无限的凄凉孤苦。

  我陡然呆住。我怎么没想到他是因为自卑?我冲口而出“什么?你还认为你配我不起?”

  他讶异的看我“哈拿,我十⾜十是个野孩子…”

  “我呢?”我叫起来“你看看我这个怪相,我何尝不觉得衬不起你。”

  他站起来,动的再次握住我的手。

  我大声说:“如果我是马大又不同,她长得美,她念大学,她会弹梵哑铃,她⾝体又没有缺陷,她才不需要鼓励。而我,我全⾝充満缺点,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对你心意如何。”

  永亨颤声问道:“你对我心意究竟如何?”

  我蓦然发觉已经说得实在太多了,闭上嘴。

  他说:“我明⽩,我终于明⽩了,”他喜得搔头摸腮的“你不嫌弃我?你不嫌弃我的出⾝?”

  我们不由自主的拥抱在一起。良久良久,⾝后传来一声咳嗽声。我与永亨连忙分开,看到妈妈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牢我俩,羞得我与永亨连忙看向天花板。

  妈妈笑说:“这正是若云不报,时辰未到。”

  我也忍不住笑出来。

  在百般忧虑中,我与永亨正式订婚。

  大家吃了顿饭,只请李伯⺟一个外人。

  李伯⺟问:“马大有消息没有?”

  我们摇‮头摇‬。

  永亨说:“她也不过是在外散心,疲倦了自然会回来。”他很有信心“她离不了这个家,她知道妈妈与姐姐都爱她。”

  妈妈说:“这几个月真是悲喜集,最开心便是哈拿得到归宿。永亨,你真是我的乘龙快婿。”

  我嗡起鼻子“真正⾁⿇。”

  永亨开朗得多,傻傻的看着我笑。

  单独在一起时,我同他说:“你以前那股冷傲的气质然无存,现在像只开口枣。”

  他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我又有什么气质?我是个最平凡的人,律师行里的伙计一直说我面孔与西装同样的棕黑棕黑分不出来。”

  “什么?”我又不服“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我深觉你有你的味道,他们不懂,男人的面孔像小旦有什么益处?你看梅令侠这种负心汉。”

  “又骂他了。”

  “他晚上真睡得着,半年內换两个老婆!”

  “男女之间的事,旁人是不会明⽩的。”

  “你明哲保⾝做君子好了,我自做我的泼妇,我喜骂街,这是我的生活‮趣情‬。我⼲吗要在这种下三滥面前表露风度,憋成大颈泡。”

  “哗,才说你一句半句,马上废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倒出来。”

  “你敢取笑我。”

  “不敢不敢。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等马大回来再说,还有,我是离不开妈妈的。”

  “可以,没问题。”

  我犹疑一刻“永亨,你一直不知道亲生⽗⺟是谁?”

  他摇‮头摇‬。

  “照说可以调查一下。”我说。

  永亨看向我“为了什么呢?”

  “是你⽗⺟呀。”我瞪大眼睛。

  “我与你的格大有不同之处,哈拿,你事事喜问底,主持正义,我却不这么想,”他的声音低下去“他们已经把我遗弃,即使找到他们,于事何补?”

  他语气內有太多的沧桑,我听得颇为辛酸,没有心情同他辩驳。

  “也许他们已经过了⾝呢。”

  永亨说:“那就更加不必追究。”

  “心中一辈子存着那么大的一个疑团,你不难过?”

  “世上有那么多值得难过的事,”他恢复微笑“已经花去我太多精力,我不大去想自己的事。”

  “告诉我关于你童年的故事。”

  “过去的事不值一提,”他说:“我们谈将来是正经。”

  噢,将来。我的生命第一次有将来。

  我说:“我要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因我什么都不会,只好在家带孩子。”

  永亨也‮奋兴‬“我们要五个子女…”

  说到孩子,我们俩可以一直谈到天亮。

  那⽇晚上‮觉睡‬,朦朦胧胧,我听到提琴声在耳畔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嘹亮,我下意识用双手掩住耳朵“亚斯匹灵,快来治我的头痛。”我叫。

  但是那琴声偷偷进⼊我的房间,近我的⾝体,我机伶伶打一个冷颤“马大,马大…”

  是马大,她回来了。

  “马大,你在哪里?你回来了?”我一头冷汗的坐起来。

  其余两间房间的电灯亮起。

  永亨穿着睡⾐过来,也不说什么,便握着我的手。

  我说:“琴声,我听见琴声。”

  “⽇有所思,夜有所梦。”妈妈过来说。

  “明明是沙拉昔蒂的吉卜赛曲。”我怔怔地。

  “快睡吧。”

  忽然之间我‮部腹‬一阵痛,我嚷出来“哎呀,痛。”

  永亨扶着我“怎么了?哪里痛?”

  一阵阵绞痛传出来,我咬紧牙关,但忍不住呻昑,我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剧烈的痛觉,宛如有一团火在腹中炙烧,得我张大眼睛息。

  妈妈急说:“我去叫医生,会不会是急肠炎?”她飞奔出去。

  我痛得眼睛发黑,知觉模糊,但心中却一片明证,我叫:“马大,马大。”是马大,不是我,我没有事,是马大出了事。

  我蜷缩在永亨怀中,他拍我的背脊“医生马上来,马上来。”他不明⽩。

  我支持不住,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在家中,第一句话劈头便问:“马大呢?”

  妈妈不答我:“哈拿你真是吓死人,无端端肚子痛得打滚。”

  我抢着说:“妈妈,这是心灵感应。”

  妈妈犹疑:“说得这么玄。”

  “不是玄,科学上有据的,双生儿确有心灵感应。”我气急败坏的说下去“肚子,‮部腹‬…马大怀着孩子,不好不好,妈妈,孩子完了,马大呢?”我哭起来“马大怎么还不回来?”

  永亨抱着我的头“嘘嘘,吃什么,”他点醒我“吓坏老人家。”

  我顿时清醒起来,把眼泪呑下肚子。

  妈妈踱步沉昑:“你们两个小时候一直各管各,哪有什么感应一一”

  永亨笑说:“妈妈,你别听哈拿胡说,她在街上吃了零食闹肚子,此刻吃了葯没事又来装神弄鬼。”一边朝我瞪眼。

  妈妈说:“我信基督,我不怕。”她叹口气走出房去。

  永亨低声问我:“你怎么了,刺妈妈。”

  “马大要回来了。”我怔怔的说。

  “你怎么知道?”永亨啼笑皆非。

  “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我肯定的说“就在这几天內。”

  “那不是好消息?”永亨笑道。

  “不,不是好消息。”我侧起头“她很伤心。”

  “那是可以预料的,”永亨说“梅令侠终于跟殷瑟瑟结婚,马大受的打击一定很大,不过感情上的创伤是很容易恢复的。”

  “永亨,我想到碧⽔路去一次。”

  “屋子空置,没有人,你去做甚?”

  “我想去看看。”我怔怔的说。

  “好好好,陪你到郊外散散心又如何,”他顺着我“你够精神吗?”

  碧⽔路殷宅装修了一半,没有人付帐,所以工程停下来,老屋子看上去更像颓垣败瓦。

  我不忍心“永亨,看看由哪家装修公司负责,叫他们完工,我来付这笔帐。”

  “是,‮姐小‬…”他立正敬礼。

  “永亨,你越来越坏了。”

  我与永亨缓缓走遍房子,非常感慨。试想一男一女兴致的搬进来,屋子还没装修好,他们已经拆开。

  我犹疑的问:“令侠回去瑟瑟⾝边,是因为她的钱?”

  永亨沉昑一下。“一半一半,他们两个人一直很谈得来。”

  “你总是不肯说人一句坏话。”我抱怨。

  “我帮着你骂他诋毁他,你还会看得起我吗?”

  我笑了。

  我站在睡房露台上往下看,窗口对牢⽔池。

  “本来殷若琴要我住这一间房间。”我很感慨。

  “你到现在还不肯叫他一声⽗亲。”永亨无奈。

  我凝视⽔池,青苔似乎更绿更腻更脏。

  慢着!那浮着一大块灰⾊是什么?我的心一紧。

  我转⾝,推开永亨奔下楼去。

  “哈拿,你别走得那么快,哈拿,你小心一点…”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跌了一,永亨急急扶起我“怎么?你看见什么?”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恐惧的抬起头来“永亨,⽔池里!”

  他拉起我,也顾不得我手脚擦破油⽪,便与我一起向⽔池奔出去。

  他用竹枝打开青苔与落叶,我先看到一滩瘀红的⾎浆,随着是一具灰⾊涨大的尸⾝,我惊怖至不能做声。

  “亚斯匹灵!”我尖叫着退后几步“亚斯匹灵!”

  我睁大眼直视,亚斯匹灵的头部被轰去一半,⾎⾁模糊,原来它死在这里。

  怎么会?它并没有来过碧⽔路。

  我看向永亨,双眼要噴出火来“梅令侠!”我自牙齿中迸出这几个字来。

  “哈拿,我去叫杂工把它捞起来。”永亨很镇静,他取出手帕印一印额角的汗。

  我挣脫永亨的手“一眼还一眼,一牙报一牙,是梅令侠,他杀死我的亚斯匹灵。”

  永亨大喝一声“是又怎么样?你要杀死梅令侠为它报仇?最近你怎么了?仿佛有一朵火在你心中燃烧,令你做出许多反常的举止来。”

  “他没有人,永亨,他没有人。”我混⾝发抖。

  永亨喃喃说:“幸亏死在这里的是狗,不是人。”  wWw.sSvVxs.Com
上一章   野孩子   下一章 ( → )
野孩子无弹窗是亦舒的经典之作,三围小说网提供野孩子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三围小说网是野孩子无弹窗阅读就选之站,野孩子无弹窗精心整理出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