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围小说网提供彩云飞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
三围小说网
三围小说网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重生小说 现代文学 网游小说 综合其它 两性小说 灵异小说 幽默笑话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言情小说 军事小说 侦探小说 经典名著 官场小说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竞技小说 完结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狼性村长 工地风情 乡下舂天 美女佳韵 借种经历 异域生活 吟语低喃 妙手神织 舂染绣塌 子夜子荣 忘年之性 昭阳趣史
三围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彩云飞  作者:琼瑶 书号:9681  时间:2015/2/4  字数:17385 
上一章   第九章    下一章 ( → )
  小眉格格的笑着,笑弯了。一面笑,一面逃,云楼在后面追她,屋子小,地方窄,小眉没地方可跑,打开房门,她冲进了客厅里,云楼也追进了客厅,两人在客厅中绕着,跑着,追着。直到玄关处陡的冒出了一个人来,他坐在墙角的水泥地上,不知道什幺时候就在那儿了,手里抱着一个酒瓶,一直不声不响的看着他们追。这时,他从墙角猛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笑嘻嘻的说:“咦咦,这──这好玩,稳櫎─我也──参加一个!参加一个!”

  小眉大吃了一惊,顿时,她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瞪大了眼睛,喊着说:“爸爸!你又喝醉了!”

  “没──没醉,没醉,”唐文谦口齿不清的说,走进了房间,脚步歪歪斜斜的,他几乎一跤栽倒在云楼的身上,云楼慌忙扶住了他。他眯着眼睛,醉眼朦胧的看着云楼,大着舌头说:“你──你这个小伙子,从──从那儿来的?哦,好呀!”他大发现似的拍了一下云楼的肩膀,回头对小眉高声的叫着说:“这──这是你的男──男朋友,是吗?”

  “爸爸!”小眉忍耐的喊一声:“你又喝得这样醉,你还是回房里去睡睡吧!”

  “怎幺?女儿!”唐文谦瞪大了眼睛。“你有了──男──男朋友,就──就──要赶老爸爸走?”

  “爸爸!你──”小眉说不下去,看到唐文谦身子摇摇晃晃的,只得走过去把他扶到沙发椅子上坐下。一面把那个酒瓶从父亲怀里抢下来,一看,酒瓶早就空了,她就忍不住的喊了起来:“你又喝了这幺多!爸爸呀,你这样怎幺办呢?别说把‮体身‬坏了又要看医生,我们欠盛芳的酒饭钱算都算不清了!”

  唐文谦似乎挨了一,顿时颓丧了下来,垂着头,他像个打败了仗的斗,充了自怜与自怨自艾,喃喃的,伤感的,他说:“哦哦,小眉,你爸爸──不──不好,拖累你──跟着受──受罪,可怜的,没──没娘的孩子!你爸爸没出息,成不了──名,只有──吃──吃女儿的,让你──抛──抛头面的去──去歌厅唱──唱──唱流行曲儿,稳櫎─可怜的学声──声乐的女儿──”“爸爸!”小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唐文谦的几句话,又得她泫然涕了。“我已经离开青云了!”

  “离──离开青云?”唐文谦吃了一惊,睁着那布红丝的眼睛,犹疑的看着小眉,接着,他的眼光转到云楼身上,立即恍然大悟的说:“哦哦,你们──你们要──要结婚,是──是吗?”看着云楼,他乜斜着眼说:“你──你走了稳櫎─我女儿,可也──也要养活我这──老──老丈人吗?稳櫎─”“爸爸!”小眉叫着,又难堪,又气愤,又羞愧。“你别说了!谁要结婚呢?”

  “不──不结婚?”唐文谦嚷了起来。“小──小眉,你可别──别糊涂了!你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这…这小子要是占──占了你的便宜,我揍──揍他──”“爸爸!”小眉更无地自容了。“你在说些什幺呀?你醉了!你去睡吧!”“我不──不──不醉!不醉!”唐文谦仍然嚷着,可是,他的身子已经歪倒在那沙发上了。

  “到房里睡去!别在这儿睡!”小眉喊着,却推不动唐文谦的身子,他已经阖着眼,睡意朦胧,嘴里还在那儿模模糊糊的说个不停。云楼走了过来,看着他,说:“你拿条棉被来给他盖一盖好了,这样子是无法移动他了!”

  小眉看了云楼一眼,她的眼光是抱歉的,可怜兮兮的,无可奈何的。走进父亲的卧房,她拿了一条棉被出来,给唐文谦盖上。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云楼说:“我去告诉阿巴桑,我们不在家吃午饭了,还是出去吃吧!”

  云楼点了点头。于是,一会儿之后,他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了。好半天,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向西门町的方向走去。云楼的沉默使小眉更加不安了,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是严肃的,深思的,看不透的。小眉又觉得受了伤了,他在轻视她吗?因为她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家庭!

  深了口气,她解释似的说:“爸爸不喝酒的时候是很好的,他今天实在是醉了,你不要对他的话──”“小眉!”云楼站住了,打断了她。他的眼睛严肃而郑重的盯着她,清晰有力的说:“不要对我解释什幺,我看得很清楚,因此,我更佩服你,更爱你了!我从没料到,你这瘦瘦小小的肩上会有这样重的担子!以后,小眉,这担子应该由我来挑了!”

  “哦,云楼!”小眉低喊了一声,语音里充着那幺多的热情和感动,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就又要投身到他怀里去了。“你是好人,云楼。”她说,觉得没有言语可以表示自己的感情。“不过,我不会让你来挑我家的担子,我不要用你的钱。”

  “为什幺?”他们继续往前走,他责备的说。“还要跟我分彼此吗?”

  “不,不是,”小眉急急的说:“因为你也很穷,你还要读书。”

  “我念的学校是公费。”

  “可是,你的钱还是不够用,我知道。”

  “我可以再找一个兼职!”

  “不,云楼,你已经够忙了,与其你去找工作,不如我去找工作!”

  “你去找什幺工作呢?我决不愿意你再回到歌厅里去!”

  “我找邢经理,或者他能帮我在他公司中安排一个位置!”

  “不,别去找他!”

  “怎幺?”

  “我吃醋。”

  “云楼!”小眉啼笑皆非的。“你明知道他对我像父亲一般的!”

  “可是,他不是你父亲,男女间的关系微妙到极点,他现在对你虽然只是关怀,焉知道朝夕相处不会演变成爱情呢?我不许你去他的公司!”

  “你──真专制!”小眉笑着说:“人家还帮了你忙呢!你这不知感恩的人!”

  “我感恩的,所以更要保护我的爱情!”

  “强词夺理!”小眉说:“那幺,你的意见呢?”

  云楼深思了一下,忽然,像灵光一闪,一个念头闪电似的飞入他的脑海中,他‮奋兴‬的喊:“有了!”

  “怎幺?”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一定能为你想出办法来!”

  “谁?”

  “涵妮的父亲!”

  小眉愣住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幺好,她的思绪有些纷,有些茫然,有些困惑。涵妮,涵妮,自从和云楼认识以来,这名字就纠在她和云楼之间,难道她永远无法摆开这个名字吗?

  “怎样?”云楼追问:“你会使他吓一大跳!”

  “我真的那幺像涵妮?”她不信任的问。

  “神情、态度、举止、个性都不像,但是,你的脸和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成了电视里的奇幻人间了!”小眉说。

  “真的,是奇幻人间!”他看着她:“怎样?去吗?”

  “如果你要我去。”她柔顺的。

  “我希望你去!”

  “好吧!”她叹息了一声。“我去!”

  “好女孩!”云楼赞美的。“吃完午饭,你先到我住的地方去坐坐,到四五点钟,我们再去杨家,杨伯伯恐怕要五点以后才在家。”

  小眉默然不语。

  “怎幺了?小眉?不高兴?”云楼问。

  “不,不是的,只是,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幺感觉呢?”

  “我说不出来,好像──好像──”她抬头看了看天。

  “我不知道人的世界里,怎幺会有一些不可解释的神秘,而我,竟卷在这种神秘里面,这使我有点心寒,有点害怕。”

  “不要胡思想。”

  小眉停住了,她审视着云楼。

  “你爱上我,并不完全因为我长得像涵妮吗?”她担忧的问。

  “小眉!”他低喊:“构成一个爱情的因素并不仅仅是相貌呀!”

  “稳櫎─嫉妒她!”小眉低语。

  “别傻吧!小眉。”

  小眉看了云楼一眼,嫣然的笑了。抛开了这个问题,她大声的说:“我们快找一个地方吃饭!我饿了!”

  午后,小眉跟着云楼来到云楼的住宅。

  一走进云楼那间小屋,小眉就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抓住了,一开始,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在什幺地方,接着,她就发现了,是那些画像!是那些琳琅目的画像。她站在屋子中间,愕然四顾,那些画像都静静的望着她,另一个小眉的脸谱!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觉得有股奇异的寒从她的背脊里钻了进去。那些画画得那幺好,那幺传神,那幺维妙维肖,竟使她觉得那每张脸都是活的,都会从画纸上走下来一般。她面前靠窗子的地方,还有个画架,画架上钉着画纸,上面有张水彩人像,依然是同一个人,涵妮!她慢慢的走过去,望着那水彩画像出神,她被这屋子里的气氛所震慑住了。

  “像不像?”云楼问,一面给她倒了杯开水。

  小眉怔了怔。

  “像不像什幺?”她心神不宁的说。

  “你呀!”

  “是──是的,”小眉结舌的说。“她确实很像我,尤其这张水彩,连神态都──都像。”

  “她?”云楼一愣:“你在说什幺?小眉?这画的是你呀!我昨夜回来之后才画的,我无法睡觉,就画了这张画,你以为我画的是涵妮吗?”

  “哦!”小眉哦了一声,再凝视那张水彩,又掉头打量了一下墙上所挂的。“别人会以为你是同一个模特儿!”她说,更加不安了,她有失的感觉,觉得自己被涵妮所噬了,觉得涵妮的影子充在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连自己都仿佛变成了涵妮!她走到书桌前面,无力的在书桌前面的藤椅里坐了下来,这才又看到玻璃板下着的画像和词:“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她深了一口气,用手支住颐,她呆呆的望着玻璃板下那张画像,越看越像自己,越看越是自己,她的头有些晕,她的心境迷茫而微带恐惧。云楼走了过来,用手扶住她的肩膀,他说:“你怎幺了?脸色好苍白!”

  “没有,只是有点头晕。”她勉强的说,抬起头来看着云楼,她忽然下定了决心,坐正身子,她肩膀,抓住云楼的手说:“你告诉我你和涵妮到底是怎幺一回事?详详细细的告诉我,我从没有清楚过。”

  云楼的眼睛暗了一下。

  “你真要听?”他问。

  “是的。”她坚决的回答。

  “好吧,我说给你听。”云楼点了点头,拉了一张椅子,他坐在小眉的身边,他们面对着面,她的手被他阖在他的大手掌之中。

  于是,他开始叙述那个故事,详详细细的叙述,从初到杨家,午夜听琴说起,一直说到父母令回港,涵妮竟香消玉殒为止,他足足说了两小时,每个细节,每个片段,都没有漏过。小眉仔细的听着,随着云楼的叙述,她仿佛看到了涵妮,那个酷肖自己的女孩!她动容了,她为这个故事而动容了,她忘了自己,忘了那份醋意,她融化进了云楼和涵妮这份凄苦无奈的恋情之中。当云楼说完,她已经含着眼眶的泪,和心灵的激动与柔情。望着云楼,她怜恤的,关怀的,惋惜的说:“哦,云楼,我为你们难过,稳櫎─想哭呢!”她真的想哭,一种她自己也不了解的感动震撼了她,她突然那幺热爱起涵妮来了,她何止容貌和小眉相似,那种一往情痴,不也和她一样?涵妮,涵妮,到底她和她之间,有什幺隐秘的关联吗?

  “故事还没有完,”云楼继续说下去。“涵妮死后,我发现我自己不能画了,我画什幺都画不好,画涵妮都画不像,你看玻璃板下那张,连神韵都不是涵妮的,我画不好了,我失去了灵感。”

  小眉不自的又看了看玻璃板下那张画像,怪不得他说:“一片伤心画不成”呢!忽然,她惊跳了一下。

  “这张画像像我!”她喃喃的说。

  “是吗?”云楼问,俯身看了看那画像,再看看小眉,他愣住了。一时间,他们两人静静相窥,都被一种神秘的、难解的力量所控制了。冥冥中真有神灵吗?有第二个世界吗?有操纵这人世间一切事物的大力量吗?有第六感吗?他们惊愕了,困惑了,失了。只是彼此望着彼此。

  好一会儿,小眉才恢复过来,说:“说下去吧!”

  云楼凝视着她,半晌,了口气。

  “好,我说下去。涵妮死后一年,我在街上碰到了你,你还记得那晚的事吧?”

  “是的,”小眉说:“我以为你不是疯狂,就是个瞎捧歌女的轻薄子,可是,我又觉得对你有份莫名其妙的好感,觉得不忍也不能拒绝你。所以我约你去青云。”

  “对我呢,那晚的一切像梦,我以为我看到的是涵妮,我简直要发疯了!我冲到杨家去大吵大闹,直到杨伯伯杨伯母都对我指天誓的发誓为止。然后,那晚我住在杨家,夜里,我竟梦到了涵妮,她对我唱了一支奇怪的歌。”

  “什幺歌?”小眉着的问。

  “我不会唱,只记得一部份的歌词,有这样的句子,”于是,他念:“苦忆当初,耳鬓厮磨,别时容易聚无多!怜你寂寞,怕你‮磨折‬,奇缘再续勿蹉跎!相思似捣,望隔山河,悲怆往事去如梭,今生已矣,愿君珍重,忍泪声为君歌!”

  小眉敛眉凝思,然后问:“你能哼哼调子吗?”

  “我试试看。”云楼哼了两句,小眉点着头说:“我知道了!这是一支老歌,原名叫‘IthGaig’,中文名字是忆别离,但是,歌词更改了一些!”

  “你也会唱?”

  “是的,还有那支‘我怎能离开你’!这些都是老歌。”

  “你看!”云楼眩惑的望着她:“你们都会唱相同的歌!这岂不奇怪!”

  “不过,很多人都会唱这几支歌的,只是──”她想着“怜你寂寞,怕你‮磨折‬,奇缘再续勿蹉跎”的句子,有些说不下去了。“你再继续说吧!”

  “醒来我很迷糊,”云楼接着说:“老是反复的想着这几句话,然后,我和你就陷进那段忽冷忽热的情况里,到前天晚上,我从中央酒店回来,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找你了,结果,夜里我又梦到了涵妮,她仍然在唱这支收,唱着唱着,却变成了你,在唱那支‘我是一片云’,于是,我忍不住,终于昨晚又去了青云。”

  笔事完了。小眉看着云楼,小眉被涵妮的影子所占了,再抬头看涵妮的那些画像,一张一张的,那些脸充了恬静的温柔,眼含着痴的深情,身带着飘逸的轻灵的那个少女,她着了。被这个女孩所住了。把眼光从墙上收回来,她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云楼。

  “我怕──我没有她那幺好。”

  “小眉!”他把她的手拿到了边,轻轻的吻了那双柔软的小手。“你和她的个性完全不同,她柔弱,你坚强,她畏怯,你勇敢,她像火焰尖端上那点蓝色的光焰,你却是火焰的本身。整个说起来,你像一个实在的物体,她像一个虚幻的影子,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吗?”

  小眉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夜我回家后,突然渴望画画,我画了那张水彩人像,把记忆中的你画出来,这是我一年来画得最成功的一张画──我的灵感回来了,甚至没有用模特儿。”

  小眉边涌上一个微笑。

  云楼凝视着她,突然握起她的手来,紧在他的上,用力的用嘴擦着她的手,他低喊着:“喔,小眉,你重新创造了我!你知道吗?给了我新的意志,新的灵感,新的生命!”他拉她过来,拥住了她,他的嘴探索着她的,带着如饥似渴的需索与热情。“喔,小眉!我全身每纤维都在需要你!”

  “噢,云楼,”小眉挣扎的说:“你不怕涵妮在悄悄的看我们吗?”

  “她会看到,她会欢笑。”云楼模糊的说。

  是吗?小眉从云楼的头后面看过去,望着墙上的画像,忽然,她觉得那些画像真的在笑,欣慰而赞美的笑,她吃惊了,慌忙闭上了眼睛,一心一意的献上自己的和整个的心。

  下午四点多钟,云楼和小眉来到了杨家的门口。

  按门铃之前,云楼打量着小眉说:“看吧!他们也会和我第一次看到你一样,吓得跳起来!”

  小眉笑笑,没说话,她有点儿隐隐的不安,她不知道来这儿是智还是不智?也不知道这扇门里接着自己的是什幺。

  云楼按了门铃,仍然在打量着小眉,她今天没有经过浓妆,只擦了点口红,长发垂肩,丰姿嫣然。穿了件鹅黄的一件头的洋装,她乍一看来,和涵妮几乎一模一样。世界上竟会有这样难解的偶合!

  门开了,秀兰的脸孔了出来,看到云楼,她高兴的说:“孟少爷!先生在公司还没回来呢,快──”她一眼看到了小眉,像中了魔,她张大了嘴,愕然的盯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云楼怕她发出惊喊或怪叫,慌忙说:“秀兰,这是唐小姐,你看她长得真像涵妮小姐吧!”

  “唐──唐小姐?”秀兰张口结舌的说,接着就猛烈的摇了摇头,嘴里喃喃的嚷着说:“不,不,不,不对!不对!”接着,她像见了魔鬼,喊了一声,掉转头,就沿着房子旁边的小路,跑到后面厨房里去了。

  “她吓昏了!”云楼说:“小眉,我们进去吧!”

  小眉十分不安,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真的这幺像涵妮吗?”她不信任的问。

  “我说过,几乎一模一样。”云楼说。

  走进了杨家的客厅,那一屋子静幽幽的绿就又对云楼包围过来了。偌大一间客厅,好冷清好安静,没有一个人影,雅筠显然在楼上。云楼四面张望着,看着那沙发、那钢琴、那窗帘、那室内一切的布置,再看看小眉,他依稀恍惚的觉得,那往日的时光又回来了。小眉仍然没有消除她的不安,那一屋子的静有股慑人的力量,她走到云楼的身边,轻轻的说:“这屋子布置得好雅致!”

  “是杨伯母设计的。”云楼说,指指那架钢琴:“涵妮就经常坐在那儿弹梦幻曲。”

  “梦幻曲?”小眉歪了歪头。“我也会弹,如果我有架钢琴就好了!”

  “为什幺不试试?”云楼走过去,打开了琴盖。“这琴好久没有人弹过了,来吧,小眉。”

  小眉走到钢琴前面,犹疑的看看云楼。

  “这样不会不妥当吗?”

  “有什幺不妥当呢?弹吧!小眉,我急于想听!”

  门口有一阵抓爬的声音,夹杂着呜呜的低鸣,云楼回过头去,一眼看到洁儿正爬在纱门上面,伸长着头,拚命摇尾巴,急于想进来。云楼高兴的喊着:“洁儿!”

  开了纱门,洁儿一冲就冲了进来,扑在云楼身上,又抓又又低鸣,小眉惊喜集的低喊:“好漂亮的狗,那幺白,那幺可爱!”

  几乎所有的女,对小动物都有天生的好感。小眉伸出手去,抚着洁儿的耳朵,洁儿畏缩了一下,也就小眉的手,算是回礼,小眉‮奋兴‬了,像涵妮第一次看到洁儿一样,她高兴的喊着:“它我呢!它我呢!”

  云楼望着洁儿和小眉,一阵心神恍惚。拍了拍琴盖,他说:“你不弹弹吗?”小眉坐了下来,立即,她开始弹了,一连串的音符从她手指下泻了出来,梦幻曲!涵妮生前曾为云楼一遍又一遍的弹过的曲子,小眉对钢琴并不很娴熟,弹得有些生疏,但是,听到这同一支曲子再动在这间室内,由一个和涵妮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弹来,云楼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狂猛而迅速,觉得一切像个梦境。连洁儿也似乎震动了,它不安的竖起了耳朵,又闻了闻周遭的空气,然后,它竟纯的伏下了身子,躺在小眉的脚下了,一如它在一年前所做的一样。

  琴声动着,扩散着,云楼痴痴的看着。忽然间,楼梯上传来一声惊呼。云楼迅速的回过头去,一眼看到雅筠正扶着楼梯,慢慢的走下来,眼睛紧盯着小眉的背影。云楼跨上了一步,正要解释,小眉听到了人声,停止弹琴,她回过身子来了。于是,雅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用手迅速的捂住了嘴,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涵妮!”

  接着,她用手扶着头,身子就摇摇坠。小眉大叫了一声:“快!云楼!她要昏倒了!”

  云楼抢前一步,一把扶住了雅筠,把她扶到了沙发上面。

  雅筠躺在那儿,呻着说:“给我一点水,给我一点水!”

  云楼迅速的跑去倒了一杯水来,扶着雅筠喝,一面急急的解释:“我很抱歉没有先通知你,杨伯母。这不是涵妮,是唐小眉,我跟你提过的,我曾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女孩子!”

  “不,不,”雅筠无力的摇着头,她一向是坚强的,是有绝大的克制力的,但是,今天这件突来的事故把她完全击倒了。她本来正在睡觉,琴声惊醒了她,她以为自己又是想涵妮想出来的幻觉,她披衣下,走出房间,琴声更加清晰实在,她下楼,一眼看到室内的景象,云楼坐在那儿,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孩正弹着琴,洁儿睡在她的脚下。她已经受惊了,心跳了,息了,而涵妮却从钢琴前面回过身子来…“不,不,”她继续呻着,用手遮住了眼睛。“我在做梦。我睡糊涂了。”“不,杨伯母,”云楼大声说:“您没有做梦,这是一个长得和涵妮一模一样的女孩,是我带她来的,带她来见你的,杨伯母!你仔细看看她,就知道她和涵妮的神态举止还是有出入的,你看呀!她姓唐,叫唐小眉。”

  雅筠的神志恢复了一些,云楼的话逐渐的在她脑?锓⑸饔茫沼诼姆畔铝苏谧叛劬Φ氖郑赂业耐ζ鸨臣估戳恕P∶颊驹谒拿媲埃捎谧约旱睦捶镁挂鹆苏忡鄞蟮木趾驼鸲罡胁话病?吹窖朋薜哪抗庾蛄俗约海闱康男α诵Γ渫溲嵘慕校骸把畈浮!?br>
  雅筠闭了一下眼睛,杨伯母!这多幺滑稽,这明明是涵妮呀!她再张开眼睛,仔细的看看面前这个女孩子,同样的眉毛,同样的眼睛,同样的鼻子和嘴!只是,涵妮比她消瘦,比她苍白,比她多一份柔弱与稚气。不过,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相像的人?怎会?怎会?她不信任的抬起头来,看着云楼说:“云楼,你从哪儿找到她的?”

  “我在街上碰到,后来还到你们这儿来吵,你和杨伯伯都咬定我是眼花了,你忘了吗?”云楼说。

  “哦,是了。”雅筠想了起来,再看着小眉,她不由自主的眼眶发热,如果涵妮也像她这样健康…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小眉伸出手去。“过来,孩子,让我看看你!”

  小眉不由自主的走向前来,坐在沙发前的一张搁脚凳上,把手给了雅筠。她自幼失母,雅筠又天生具有那种让人感到亲切和温情的气质,何况,她曾有个酷肖小眉的女儿!小眉对她就本能的产生出一份近乎依恋的好感。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只是,看雅筠那含泪的眼睛,和那又惊、又喜、又怀疑、又凄恻的神情,她那颗热烈的心就被感动了,被深深的感动了。

  雅筠紧握住小眉的手,她那带泪的眸子,不住的在小眉脸上逡巡着。然后,她问:“你姓───?”

  “唐。”

  “唐!”雅筠震动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奇怪,她的眼睛深邃而蒙,眉峰微蹙,似乎陷进了记忆的底层。她的嘴动着,喃喃的重复着那个姓氏。“唐?唐?是了!是唐!”她惊异的看着小眉:“你父亲叫什幺名字?”

  “唐文谦。”

  “唐文谦?”雅筠惊跳了起来,再看着小眉,她的嘴毫无血。“天哪,多多少少奇怪的事情!原来你是…你是…你竟然是…”

  “我是什幺?”小眉不解的问,看着雅筠。

  “再告诉我一句,”雅筠奇异的看着小眉说:“你的生日是那一天?”

  “历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这次,惊呼的是云楼,他的脸色也变了。

  “涵妮也是四月十七!”

  “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雅筠低低的说。“是不是?你出生在四川重庆,你的母亲──死于难产,是不是?”

  “哦!”小眉喊着:“你怎幺知道?杨伯母?”

  “杨伯母!”云楼也同样吃惊,他紧紧的盯着雅筠。“这是怎幺回事?小眉和涵妮,竟是同年同月同出生的!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雅筠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她的脸色仍然是奇矣邙苍白的。

  “岂止是同年同月同?”她幽幽的说:“而且是同时同分,同一个母亲生的,她们原是一对孪生姐妹呀!”

  “什幺?”云楼大叫:“难道──难道──小眉也是您的女儿?”

  “不,不,不,”雅筠猛烈的摇着头,眼睛模糊的看着虚幻的空间。“世界上一切的事多幺不可思议呀!天意是多幺难以预测!二十年来的秘密就这样揭穿了!”

  “杨伯母!”云楼喊着。“你说吧!说吧,小眉和涵妮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早就觉得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偶合!孪生姐妹!杨伯母!”

  雅筠虚眯着眼睛,又仔细的看着小眉,慢慢的,她微笑了,笑得好凄凉好落寞。

  “好吧!我讲给你们听,涵妮已经死了,这秘密早也就没有保持的必要了。”她摩挲着小眉的手,就像当初摩挲着涵妮的,她带泪的眸子里含了某种属于慈母的挚情,仍然一瞬也不瞬的停在小眉脸上。“在我讲给你们听以前,先告诉我,唐小姐,你父亲好吗?”

  “是的。”小眉犹疑的回答。

  “跟你住一起吗?”

  “是的。”

  “哦,”雅筠徘徊在她记忆的深处。“他──还喝酒吗?”

  “噢!您也知道他喝酒吗?”小眉惊叹的。“他整天都在醉乡里,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唉,是吗?”雅筠叹口气,怜惜的看着小眉。“那幺他如何养活你呢?”

  “刚到台湾的时候,他还工作,他在一个中学教音乐,教了好几年,而且,那时他手上还有一点钱,一到台湾就曾以低价买了幢房子,后来他喝酒,教书教不成,就把房子卖了,租了广州街现在的房子住,房子的价钱卖得很好,这样,总算好勉强好勉强的支持我到中学毕业,毕业以后,我就…”她看云楼一眼,低低的说:“出去做事了。”

  “在那儿做事?”雅筠追问着。

  “我…”小眉有些羞惭。

  “她在一家歌厅唱歌。”云楼代她回答。

  “哦!”雅筠深长的叹息了一声。“多幺不同的命运!”

  “伯母,”云楼急了。“您还没有说出来,到底这是怎幺一回事!”

  “是的,我要说,”雅筠有些神思恍惚,她还没有从激动中完全恢复过来,而且,要揭穿一件二十年来的秘密对她是件很困难的事。她又沉默了很久,终于,她振作起来了,直了背脊,她喝了一口水,下定了决心的说:“好吧,这事并没有什幺神秘,我就从头说起吧!云楼,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当初是受过你祖母的诅咒的…”

  云楼不解的望着雅筠,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是的,这诅咒立即应验了,”雅筠说了下去,并没有等云楼回答。“我和你杨伯伯结婚后,两人都希望能有孩子,我们热爱孩子,可是,我一连小产了两次,而你家却有了你,我们仍然没有孩子。到民国三十四年,我第三次怀孕了,你们可以知道我有多幺快,我们用尽了全力来保护这个胎儿,居然顺利的到了足月,那是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我在重庆某家产科医院生产…”

  “你生下了涵妮和小眉!”云楼口。

  “不,不是的!”雅筠拚命的摇头。“我生下了一个女孩,阵痛了四十八小时之久,那女孩漂亮极了,可是,我是受过诅咒的,我没有做母亲的那种幸运,那孩子生下地就死了。而且,医生判定我终生不能再生孩子!”雅筠顿了顿,云楼和小眉都定定的望着她。“这使我几乎发疯发狂,几乎自杀,杨伯伯终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怕我寻死。而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竟把我救了。”

  她停住了,眼睛痴痴的看着小眉,角又浮起她那个凄婉的微笑。

  “怎幺呢?”云楼追问。

  “原来,同一,四月十七,”雅筠接下去说:“有一个产妇也在那家医院生产,那年轻的丈夫是个穷苦而落拓的、音乐学院的学生,那产妇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昏不醒了,医生为了挽救胎儿,破腹取胎,取出一对双胞胎,一对粉妆玉琢的小婴儿,那就是涵妮和──小眉。”

  “哦!”小眉到这时才吐出一口气来。

  “那产妇在生产后只活了两小时。两个婴儿都很瘦小,尤其其中一个,生下来还不足五磅,像个小老鼠,医生听过那婴儿后,认为她发育不全,根本带不大。另一个比较大,也比较健康,两个孩子的长相都一模一样。那年轻的父亲呢,在产妇死后就发疯一般的狂吼狂叫,他诅咒婴儿,也不管婴儿,终喝得烂醉如泥,呼天抢地的哭他那死去的子。”

  “哦!”小眉又哦了一声,眼睛里已蓄了泪。

  “那正是抗战的末期,粉的价钱很贵,那两个孩子没有母亲,只好吃粉。但是,那父亲拿不出钱来买粉,情况很尴尬,于是,一天,一个护士抱了那较小的婴儿来找我,我那时的已经来了,却没有孩子可喂,她问我肯不肯喂一喂那个失母的,可怜的孩子!”

  室内好安静,云楼和小眉都听得出神了。

  “我答应了,护士把那孩子交给了我,一个又瘦又小的小东西,可是,当那孩子躺在我的怀中,着我的汁,用她那乌溜溜的小眼睛对我望着的时候,所有母的喜悦都重新来到我的心里了,我说不出我的高兴和狂喜,我热爱上了那孩子,甚至超过了一个母亲对亲生子女的爱,我再也舍不得让人把她从我怀中抱走。于是,我们找来了那个年轻的音乐家,恳求他把这孩子让给我们。”

  “噢,我懂了。”云楼低低的说。

  “那时,那父亲已经心碎了,而且他的境况很坏,他是亡学生,学业既未完成,工作又无着落,再加上失去了子,一来就是两个婴儿,让他手足失措。何况,医生已经断定那个小的婴儿是无法带大的,即使要带,也需要大量的补品和医葯。所以,那父亲在喝醉的时候就狂歌当哭,不醉的时候就对着婴儿流泪,说她们投错了胎,来错了时间。当我们的提议提出来的时候,那父亲起先很不愿意,但是,后来发现我们确实是真心爱着那孩子,家庭环境和经济情况又不坏,他终于叹息着同意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涵妮。”

  “哦!”小眉再一次惊叹。“我从不知道我有个孪生姐妹!爸爸一个字也没提过!”

  “涵妮也不知道,我们像抚养亲生女儿一样抚养涵妮,同时,我们也一直和──”雅筠注视着小眉。“你的父亲保持联系,关心着你的一切,我们用各种借口,给你的父亲许多经济的支持,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但是,他始终沉溺于酒。抗战胜利了,接着又是打内战,我们离开了四川,从此,也就和你父亲断了音讯,不过,临走,我们还给你父亲留下了一大笔钱。然后,辗辗转转的,我们到了台湾,以为你一定留在大陆了,再也没有料到…”她不信任的摇着头:“今天会又见着了你!”

  “噢,伯母!”云楼喊着:“我实在没有料到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小眉和涵妮像得奇怪,却从没猜想过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双生姐妹!敝不得她们两个都爱音乐,怪不得她们都会唱!哦,现在,一切的谜都解开了!”

  小眉深深的陷进这故事里,一时竟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好一会儿,她才眩惑的说:“我竟有一个双生姐妹!假若涵妮还活着,我们能够见面…噢!那有多好!哦,云楼,”她看着云楼。“我们两姐妹生长在不同的环境和家庭里,却都偏偏碰到了你,这岂不奇怪吗?”

  “这是天意。”云楼喃喃的说,脸上焕发着光采。

  雅筠看看云楼,又看看小眉,她立即知道这一对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幺。是的,天意真奇怪!你完全不能料到它有怎样的安排!她忽然心头掠过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欣喜,站起身来,她‮奋兴‬的说:“你们得留在这儿吃晚饭,我去告诉秀兰!噢,”她用手抚摩了一下口,深了口气,眼中闪着光。“云楼,我觉得,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

  云楼默然不语,他的眼睛深情一片的停在小眉的身上。

  人间有无数无数的秘密,每一桩秘密揭穿的时候,往往跟随着就是一个悲剧的开始。但是,对云楼和小眉以及整个的杨宅而言,涵妮的身世之谜一旦揭晓,随之而来的却是喜悦。对小眉来说,一经发现涵妮是自己的双生姐妹,她立即对涵妮产生了一种属于同并蒂的姐妹之情,消除了以往那份微妙的醋意和嫉妒,反而关怀她,怜惜她,嗟叹她。对云楼来说,失去了涵妮,得到了小眉,而她们竟是两朵同之花,他更无法描述自己那份失而复得的欣喜。对杨氏夫妇来说,涵妮既去,不可复回,却偏偏在这时出现了小眉,同样的长相,同样的秀气,却是健康的,茁壮的,充了生命力的。他们也有那种奇妙的失而复得的感觉,不自的怜爱着小眉,仿佛是涵妮死而复生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接踵而来的日子里就有无尽的欢乐和欣喜。杨子明开始热心的给小眉找工作,可是,小眉既不会打字,也不会会计,对商业方面的事务更完全是外行,她唯一的特长是歌唱,杨子明的公司里却无法用歌唱的人才。所以,小眉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经过一番研讨,杨子明曾对小眉郑重的提议:“小眉,你的姐妹是我的女儿,那幺,你也跟我的女儿一样,如果你不见外,让我负担你的家庭,并且拿出一笔钱来,你干脆去学声乐,怎幺样?”

  这提议被小眉很严肃的否决了,这倔强的孩子很坚决的说:“我当初决心作歌女,就为了要自力更生。如果我接受了你们经济上的帮忙,我会不安,我会不快乐,即使我学声乐,我也会学得很勉强。杨伯伯杨伯母,你们以前已经帮过我们家很多忙了,连爸爸带到台湾来买房子的钱,恐怕都是你们的,这笔钱竟支持到我高中毕业,等于说我的教育都是你们完成的,现在我了二十岁,应该可以独立了,我不能再用你们的钱。”

  “你这孩子,”雅筠叹息的说:“怎幺这样子认死扣呢!”

  但是,杨子明欣赏小眉这种个性,他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只是暗暗的注意和留心有没有小眉适宜的机会。雅筠呢?

  她对小眉有份比母爱更强烈的感情,她巴不得小眉天天在她的眼前,巴不得小眉搬到杨家来,住在涵妮的房间里,可是,她知道小眉不会同意,小眉与涵妮,在个性上是不相同的,涵妮很柔顺,小眉的性格里却充了棱角和尖刺。不过,小眉倒真心的爱上了雅筠,她自幼失母,很容易就融化在雅筠那种真挚的、热烈的、母的感情里。她经常到杨家来,练钢琴,也练唱,雅筠就坐在旁边做着针线,边带着个足的笑容。连秀兰都会呆呆的站在一边看,诧异着涵妮的复活。

  可是,生活的压力仍然存在,小眉离开歌厅以后,减少了一大笔收入,唐文谦又终离不开酒,用并非一个小数字,云楼虽然坚持着拿出一些钱给小眉,但他的收入毕竟有限,维持他一个人都不见得够,这样,就得很拮据了。雅筠和杨子明了解这一切的情形,也了解这两个孩子那浑身的硬骨头,他们没有表示什幺。只是,有一天,杨子明夫妇到了小眉的家里,正式拜会了唐文谦。唐文谦早已从小眉嘴中知道了涵妮的故事,他也曾惋惜过,但是,他从未奢望过这孩子能长大成人,何况涵妮出生三,就给了杨氏夫妇,他自然对涵妮没什幺印象,所以,叹息一阵之后,他也就算了,照样出去酗酒买醉,当杨子明夫妇来的时候,他正巧烂醉如泥,随小眉怎样叫唤,他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小眉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雅筠参观了一下小眉的卧室,眼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家,那个终不知人事的父亲,她又心疼又难受,却没有说什幺。可是,杨氏夫妇告辞之后,小眉却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大迭钞票,和一张短柬:“小眉:金钱何价?感情又何价?我留下的不是金钱,是我对你的疼爱,如果你退回来,你是存心要打击一个母的爱心,相信你不至于如此无情。杨伯母”握着这笔钱和短笺,小眉哭了,她仆在云楼的肩上,哭得好伤心。云楼拍抚着她,深沉的说:“收下吧!小眉,你如何能拒绝一个母亲的爱呢?”

  从此,小眉和雅筠间,倒真的滋生出一份母女般的挚情。

  小眉在雅筠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她告诉她一切的事情,告诉她她对云楼的爱,告诉她她对未来的抱负和理想,告诉她那些只有女儿可以对母亲说的事。

  至于云楼和小眉呢,这一段日子里充寒着的是无穷无尽的爱和无穷无尽的甜蜜。再也没有阴影,再也没有顾虑,他们只是相爱。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是由爱情堆积起来的,他们的笑里有爱,他们的泪里有爱,他们的一下颦眉,一下沉思,一下注视里都有爱。他们为爱而活着,为爱而生存,为爱而计划未来。

  小眉常常到云楼的小屋里,为他洗衣服,为他收拾房间,为他做饭吃。他们很穷,不能常吃小陛子,所以常常买一点,买一点菜和米,两个人忙着东西吃,一餐饭做上一两小时,屋子烟,脸黑灰,地的菜叶…小眉做饭并不外行,无奈云楼总不肯歇着,于是越帮越忙。但是,这样做出来的饭,却是那样的香,那样的甜,那样的美味无穷。

  他们也常到郊外去,花间,小径,池畔,水边…他们把爱情抖落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把欢笑抖落在任何一个地方。

  那正是初夏的季节,阳光终灿烂的照耀着,他们觉得连阳光里都动着他们的爱。他们脚步所经之处,常常连一朵小野花,一株小羊齿植物,一颗小石子,他们都会收集起来,作为爱情的纪念品。云楼常说:“等我们儿女成群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些小东西拿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父母是如何如何的相爱!”

  小眉微笑着垂下头去,谈到儿女,再怎幺洒的女孩子也不起那份差涩。于是,云楼会自顾自的说:“小眉,你说,我们将来要多少个儿女?”

  小眉继续微笑不语。

  “我最爱孩子,”云楼兴高彩烈的。“我们要一打,好不好?”

  “胡说八道!”小眉终于开了口。“又不是养小猪,还论打算呢!”

  “你不知道,小眉,”云楼笑嘻嘻的。“双胞胎是遗传的,所以十二个孩子你只要生六胎就行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

  云楼笑得好开心,笑停了,他忽然正的看着小眉,郑重的说:“真的,小眉,我希望你能生一对双胞胎的女孩子,长得像你和涵妮,我要给她们取名字叫再眉和再涵。”握着小眉的手,他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的、沉沉的、热烈的问:“你可愿意嫁给我吗?你可愿意给我生儿育女吗?你可愿意和我厮守一生一世吗?”

  小眉用痴痴的眸子回望着他,从间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来:“还问什幺呢?”于是,她掉转头,开始唱一支歌,一支美丽的歌,一支充了柔情与意的歌,一支让云楼心跳,让云楼如痴如醉的歌:“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将你弃?你常在我心头,信我莫疑。愿今生长相守,在一处永绸缪,除了你还有谁?和我为偶!…”

  这是怎样的爱情!那样浓浓的、深深的、热热的、沉沉的!连他们周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感染上他们的喜悦,分沾上他们的热情。不止杨氏夫妇,还有翠薇。这洒的女孩和小眉在个性上有不少相似之点,稍一接近,她们就成了闺中腻友。私下里,翠薇曾含着感动的泪,对小眉坦白的说:“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云楼,就觉得他和一般男孩子不同,不知道怎样的女孩子才能配上他。后来他和涵妮恋爱了,我才觉得这配合是那样的恰当,那样的自然,我祝福他们。可是,涵妮不幸早逝,姨妈一再要我去安抚云楼,不瞒你说,我对云楼也有…”她咽住了,眼中闪着泪光,边却带着笑,叹口气,她热烈的握住小眉的手。“上天有它的意旨和安排,是吗?这是最好最好的结局,是吗?不过,不管怎样,小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要作伴娘,好吗?好吗?”

  小眉差涩的垂下头去,心底却堆积着多少难言的喜悦及柔情呵!

  夏季来临了,天气渐渐的热了。云楼一方面准备着期终考试,一面热中于一幅巨幅油画,云楼自己给这幅画题名叫“迭影。”画的前方是小眉的像,后方却在一片隐约朦胧的色彩里,飘浮着涵妮的影子。云楼画得很用功,很细心,涸岂热。小眉给他足足做了一个月的模特儿。当这幅画完成的时候,已经是暑假了。刚好法国有个艺术沙龙在征求世界各地的艺术品,入选的奖金额很高,云楼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就把这张“迭影”寄去了。碰巧,雅筠也看到了报纸上这个征求作品的消息,没有得到云楼的同意,她就自作主张的把涵妮抱着洁儿的那张油画也寄去了,题名为“微笑。”云楼知道之后,笑着说:“人家一定以为我穷极了,参加了两幅画像,却都是一张脸谱。”

  “没有人会知道,这两幅画像里包括了怎样曲折离奇的一个故事。”雅筠说。暑假带给了云楼大量的时间,利用这份时间,他接了更多的广告设计,因为生活的压力始终在迫着他们。他并不空闲,他很忙碌,但是忙得很开心。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些积蓄,才能和小眉谈到婚姻,他常把小眉揽在怀里,用面颊贴着她的鬓发,低低的、允诺的说:“我要给你塑造一个最美丽的未来。告诉你,小眉,我的画,你的歌,都不见得是什幺至高无上的艺术,但是一份有爱,有光,有热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艺术!”

  “何况,这份生活里还有画,又有歌!”小眉笑着说,笑得好甜,好美,好幸福。

  这样的爱情里还能有阴影吗?还会有阴影吗?还允许有阴影吗?可是,夏季的天空是常变的,万里晴空也会陡的飞来几片乌云,带来一阵暴雨。这天,云楼正和小眉在小屋里工作,云楼在设计着一张广告图样,小眉在一边整理着房间,哼着歌,轻快的移动着她那娇小的身躯,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洋装,在室内闪来闪去像只白蝴蝶。云楼一面工作,一面不时的抬起眼睛来偷偷的看她,于是,她会停下来,警告的把手指按在上说:“工作的时候工作,不许分心!”

  “不行,”云楼说:“我已经分心了,我想吻你!”

  “不可以!”她又笑又要板脸。

  “那我不做了!”云楼推开设计。

  “那你会不了卷!”

  “不了卷就不了卷!谁叫你不给我灵感!”

  “你赖皮!”

  于是,他把她拖进了怀里,他的吻绵绵的盖在她的上和面颊上。  Www.SSvvXS.cOM
上一章   彩云飞   下一章 ( → )
彩云飞无弹窗是琼瑶的经典之作,三围小说网提供彩云飞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三围小说网是彩云飞无弹窗阅读就选之站,彩云飞无弹窗精心整理出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