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朋笑呵呵抢出店门,拽着我进了屋,然后将我按在椅子上。 “小宇,咱们真的是很有缘!这一点你不承认也不行。”说话间,他已招呼着伙计添了碗筷。 我皮笑不笑的回应:“是啊。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叶先生,在这里能再次见到你,我确实很感意外。咱们真是太有缘了!顺便问一句:这家铺子不会是你开的吧?” 叶朋一笑,却指着店伙计刚上的一盘红烧肘子道:“这家饭馆就这道肘子最地道,堪比周庄的烧蹄膀。快趁热吃,一凉就不香了。” 他这么一提,我倒真觉饿得很。其实早在长途车上,我就已经饥肠碌碌。此时见到一大盘兀自冒着热气香的红烧肘子,也不客气,夹了一大块,送入口中。 叶朋喝了一大勺酸辣汤,脑门顿时见了汗。他惬意的长出一口气,随即挑出一牙签,却不用,拿在指间把玩。 “小宇,咱们恐怕不只是千里相会吧?” 他问出这么句没头尾的话。我停下了咀嚼的嘴,两腮鼓得就象含了花生米的松鼠。 “你刚从海外风尘归国,和我在这一隅小店相逢。小宇,这已不仅仅是缘分,是天意呀!” 我听得一惊!想开口说话,却突然被一块噎住,顿觉呼吸窒涩,脸憋得通红。 他急忙递过一杯茶水,埋怨道:“来,快喝口水冲一冲。吃饭要细嚼慢咽,象你这样吃法,可不是长寿之道。” 我连噎带气,费了好大劲才将卡住的搞定。刚回过气,便急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出国的事?又怎么知道我刚回来?” “哦?我说错了?”叶朋装作一楞,旋即笑道:“你不承认也没用的。你现在的名气可是大得很!战拉德,灭龙扬,大败…” 得!又是欧那一套! 怎么就好象是有娱记在跟踪记录我的一举一动?我在俄罗斯那点事似乎人人都已知道? “叶先生,是不是我与拉德之战已经上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现在已经是城风雨、尽人皆知了?” 叶朋又是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呵呵,你不要误会。怎么说我也算是业内人士,对于业界的一些动态多少会有所耳闻。” 业内人士?业界?亏他想得出这些名词!不过,他的这番话根本不能自圆其说。
“叶先生,你所掌握的恐怕不是‘有所耳闻’这几个字那么简单吧?”我沉下脸,横眉冷对。心中已开始盘算到底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 叶朋不答,只是不住嘿嘿的干笑。 看着他的模样,竟熟悉得很,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我举起筷子,捡了块瘦小些的肘子放到自己碗内,随口说道:“叶先生,这次回国前,韩进曾托我代他向你问好。” 叶朋与韩进虽外貌形象大异,但在行事作风上却有诸般相似。我且诈他一诈,看看会否能有意外收获。 “韩进?哪个韩进?你认识韩进?”叶朋接连三问,语气流畅不慌张,神态自然不做作。但是,这已很说明了问题:他与韩进是相识的! “瘦小枯干,尖嘴猴腮的那个。怎么?我搞错了?不会呀!他说认识你的,还说和你是很好的朋友。”我继续出言试探。 他释然一笑“呵呵,我说呢。我倒真认识一个叫韩进的在俄罗斯,听你一说,果然是他!嗨!这世界说大很大,说小也还真小!转来转去,原来大家都是相识的。” 他摇头晃脑、感慨万千!我则不动声、静候下文。 叶朋轻抚着自己几可垂肩的大耳,缓缓道来:“韩进早些年曾随我跑过一阵江湖,也算是我的徒弟。后来,他嫌干这一行太辛苦,挣钱又少,就东拼西凑借了些钱去了俄罗斯,名义上是留学,说白了,还不是为一个‘钱’字!直到现在,这小子还欠我几千块呢!诶,他现在好么?混得怎么样?” 叶朋这番话听似真切,却有相当不实之处。至少他与韩进很久未通过消息这一点就非常之不可信!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就是暗伏在韩进身后的那个所谓的朋友。这也一直是我一块未解的心病。不过,现在我已卖身给斯罗帕亚,早身不由己!他再怎么打我的主意已是枉然。 想通了这些,我终于松了口气,决定不再和他过分计较。转而想到了韩进,他不敢回国,原来是欠了一股债!我忍住笑,坦然答道:“他么,还是老样子。据说前两年挣到过些钱,可是全让人黑了。现在仍是光一条,两手空空。” 他先是笑了笑,随后嗟叹不已。 我们静对片刻,他忍不住先冲散了沉寂。 “诶!咱不再说这些无趣的事。小宇,我来猜一猜,你这次回国,意何为?” 我颇感兴趣的扬起眉。 “我猜…你这次回来是寻小月姑娘,对不对?” 我淡然一笑:“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得意的晃动着肥头大耳“这个道理很简单!这叫做功成名就,抱得美人归!你现在万事俱备,只差美人一名。你这次回来不为寻小月才是怪事!” 既然他与韩进有那么一层特殊的关系,有此一说也不足为奇。我继续笑道:“我回来确是为找小月,不过你所说的功成名就…嘿,就太言过其实!我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最清楚…” 叶朋举手止住了我“咱不争这个!这种问题争来争去的没有意义。我再问你个问题,小宇,你信命么?” 命?我信么?不信么? 我被他问得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你这不算答案。我告诉你吧,我信!你说咱们在这里相遇算不算是命?我还告诉你,早些年我曾研究过一点相术。就拿你来说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引得我越发兴致盎然。 喝过水,他继续道:“就拿你来说,眼眉上挑,面含煞气,天生就是杀戮的命!这是错不了的。照我看,你就是赶上了和平年代,所谓生不逢时,如果你生在战,肯定能飞黄腾达,有所作为!” 听到结果,我心中暗自冷笑:绕了这大半天,终于又回到了老话题上。这些才是他真正想和我说的! “叶先生,你也不用拐弯抹角,你想说的意思我全明白。不过,关于我的问题,我劝你还是别再考虑。我已经与俄罗斯的斯罗帕亚签定协议,等我找到小月后再去俄罗斯将成为斯罗帕亚旗下的拳手。” 考虑到他与韩进的那层关系,我并不想拂袖而去,把事情搞僵。而我现在把话挑明,对大家都有好处,更可断了他一番算计。 “协议?书面协议?”叶朋仍不死心。 “口头的。” “切!那算什么?人嘴两张皮,翻来覆去怎么说都可以的。”他对我郑重的态度不屑一顾。 “叶先生,难道你就没听说过‘一言九鼎’这四个字么?”若不是看着韩进的面子,我确真想拂袖而去,给他点难堪。 叶朋又是一阵干笑“哦,对了,以后叫我叶朋就可以。总是先生先生的,听得太生。” 我没有说话。 我们又静对了片刻,还是他忍不住冲散了沉寂。 “小宇,你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准备去哪里找小月姑娘?呵呵,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如果可以的话,正好陪你转一转。”他看我面疑色,又忙解释“我在各地都有些朋友,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我已心有所属,既不怕被他算计,我一个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怕被他吃了不成?况且我一个人也实在寂寞,若能有这么个老江湖相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到此,便欣然道:“小月是在北京失踪的,我想先去那里碰碰运气。如果不行,就去西安。那儿是我们最初设定的目的地。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你的朋友多,路子广,如果肯与我同行,我正是求之不得!就先多谢了。” 叶朋见我答应得痛快,已喜上眉梢“呵呵,既然都是朋友,又有韩进这层关系,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我出些力是应当的!” 我们结算过饭钱(当然,帐是由我来付),然后直接赶奔火车站。 此时已是一月中旬,离节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到了火车站,这才发现,什么叫做人山人海!而此时的客比起去年夏天,才真正有天壤之别!去年夏天,我还能找到队尾,排个几小时的队也还能买到票。可是现在,看到那几乎是铺天盖地,拥挤不堪的人群,我已经了气。茫然转向叶朋。 叶朋既不紧张也不慌乱,他笑嘻嘻伸出手来“不用担心,火车站咱有人,车票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你把钱给我,看我分分钟搞定。” 我将信将疑的递过一千块,然后目送着他隐没在人中。就在我等候的工夫,不时有人走过来问‘要不要票?’或是‘有没有票?’,想来都是些票贩子,而我则通通以摇头作答。 正当我跳脚四顾的时候,叶朋已悄然出现在身旁。他果真没令我失望,已得意的从怀中摸出车票,连票带剩余的钱一并到我手中。 我仔细端详了一番车票,又望了望无边无垠的人海。眼前这些人挤得昏天黑地、头破血也不见得能买到这张小纸片!再看叶朋,有些关系,认识几个人,办起是来便不费吹灰之力。 去年要是有叶朋相帮,小月也许就不会与我失散了。 诶!这算怎么回事?!这又是怎样的社会?! 叶朋心安理得的领着我上了火车。一路无话。晚间时分,火车抵达北京。 出了车站,我先买了份北京地图。借着广告灯箱的光亮,叶朋将车站的大约位置指点给我。看了会地图,我望着宽阔的长街以及街的华灯,顿觉一阵晕眩。偌大的一座城市,人海茫茫,却让我去哪里寻小月的踪影? 叶朋倒还沉稳,他带着我打了辆车先径奔一家相的宾馆。在路上,他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在北京认识些人面比较广的朋友,今天已经晚了,咱们先找一间旅馆休息。等明天我去找找他们,看看能有什么好办法。如果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对了,小宇。你有小月姑娘的照片么?” 我茫然摇摇头。 “这样就比较难办些,也不知小月爱不爱看报…诶!不管这些了。咱们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只能呆呆的点头,心里根本没了主意。 第二天叶朋早早便离开宾馆,到很晚才回来。我问他,只是说在想办法,却没什么消息。 第三天的时候,我给了他三千块钱。叶朋本来是帮忙,如果再让他自己破费就太说不过去了。叶朋欣然接受,而后匆匆离去。 …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在过去的七天中,我每天都经历着希望、等待最后是失望,并在这其中被煎熬着,磨折着。那是一种几乎集所有不良情绪于一身的痛苦。 而一直支持着我,使我不至陷于崩溃绝境的便只有两个字: 牵挂。 是我对月儿的牵挂。是我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甜蜜却又苦涩的滋味。 不知谁曾说过:世间最真挚的爱莫过于心中的牵挂。 是的。正是这份牵挂让我怀抱着希望将寂寞的每一天来送往。 如果没有了这份牵挂,如果没有了这份爱,我不知自己还能否支撑下去? 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属于我。 我们来到北京的第八天早晨,叶朋告诉我,家里出了点事,将离开一段时间。我问多久?回答是十天左右。 我琢磨着自己整天闷在宾馆里干等总不是个事,倒不如出去散散心。于是向他提出来要趁这段时间出去走走,目的地是少林寺。 我会选择少林寺,一来,我也勉强算个练武之人,对于那块圣地还是向往的很;二来我与扬科之战时,曾借韩进的口吹嘘自己与那里有渊源,如果自己都未曾去过,将来若被人家问到,岂不要闹笑话? 叶朋对我出游的计划表示支持,他也认为老这么憋闷着,早晚要闹毛病。他临走时还特意叮嘱:节期间,尤其是节前夕,出门在外尤其是出游,一定要谨慎小心,最好能报个旅行团,跟团走,安全方面才会有保障。 叶朋走后没多久,我便结了房钱,出了宾馆大门。 我没有听从叶朋的建议,嫌报团太麻烦,耽误时间,另外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跟团走约束太多,若失去自由反而徒增烦恼。 鉴于沈市火车站的恐怖见闻,我选择了长途车。但是当我走下出租车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长途车站竟也是人山人海!我咬咬牙,花了高出原来三倍的价钱买了一张开往郑州的豪华大巴车票,方得尝所愿,踏上旅途。 豪华大巴抵达郑州时天色已晚。我随着人走下汽车,看看天,知道已不可能再赶去少林寺。便信步走出车站,想找一家就近的旅馆,先安顿下来,一切留待明早再说。 就在这时,一对母子突然进入了我的视野。 一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母子正跪在路边行乞。那个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从膝盖以下竟空空如也!其实,更准确些说,他是伏在了地上,就象佛教大礼中的五体投地。 我站在那里,一时竟不能动了,心中生出酸酸的感觉。还是后面的人搡了一下,才使我如梦方醒般快步走过去。 我掏出钱,从中出五张百圆钞票,俯身放进地上那个破碗。此时,几乎所有目睹了这一行为的人都象看傻子一样盯着我。 “傻小子,他们天天在这里要钱,家里都盖楼了。”已有好心人出言提醒。 “孩子倒是可怜,谁知道是不是被大人故意搞成这样…”更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还有其他一些人也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但讲的都是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被这些言语烦得不行,不敢再看那母子的千恩万谢,分开人群,逃也似的冲出车站… 第二天,我早早便赶到车站,谁知却是‘起个大早,赶了晚集’。去少林寺的车竟全部员! 我听从了身边热心人的建议,沮丧的走向站外。 热心人也是个小伙子,戴副眼镜,文质彬彬。巧的是,他也要去少林寺,而且也同样没赶上车。 “今天是历十五,大家都去烧香,所以人会多。不过要说人多,昨天才真是吓人。”他向我解释。 “那为什么?”我问。 “你不懂?那些人是赶着烧今天凌晨的第一注香。据说子时烧的那注香是最灵!” “哦,”我点点头,再问:“你也是去烧香?” “可不!”他认真道“不过你也不用急,一会还会来车,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去吃早饭。” 于是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去站外吃早饭。 吃过饭,车站内还是没车!倒是站外不远处停了几辆破旧的大面包,其中一辆上好象有人在吆喝着‘少林寺’三个字。我循着声音走过去,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辆‘黑车’。 我刚要转身,却感觉有人在向自己招手,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小伙子,他从破面包敞开的窗户中探出头。 我走到他眼前,笑着问:“你不是不急么?怎么不等辆好点的车?” 我这无心之言引来一旁正招徕生意车主的怒目。 那小伙子倒被我说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这车便宜。”接着问我“一起走吗?站里的车怕是还要再等一半个小时。” 我又看了看车主由转晴的脸,笑着点点头,迈腿钻进车门。 我上这车辆‘黑车’倒不完全是图便宜,主要想有个伴。这小伙子人不错,到了少林寺说不定还能给我向导一番。 车中已差不多坐了,那小伙子几句好话将他身边一个中年妇女请到后面,然后拍了拍座位“来!坐这里。” 我欣然应命。 经过几句闲聊,我已知道他姓董,叫董立国。也不是本地人,不过在郑州上大学,今年大四。 “我想求个好工作。”他不好意思的笑道。 “那能管用?”我问。觉得他有些呆。 “怎么不管用!在过去的三年,我年年都去,灵得很!”他涨红了脸,对我这种亵渎神灵的不逊之言很是不。 “你别急。我真的不懂。”我忙解释,说话时竟有种负罪的感觉。 董立国很认真的叮嘱我“你在这儿说说倒没什么。可是到了寺里千万别瞎说,否则会遭报应。” 我点点头,不再开口。遇上这么个虔诚的人,以后说话还真得留神,否则只不定那句会犯了忌,引得人家不快。 就在这时,车开了。 汽车慢的转来转去,不久便出了市区。但是,接下来就出现了问题。 先是有个别人提出疑议,很快就扩大到了绝大多数。他们似乎在向车主抗议着什么,说的是方言,十个字里我最多能听懂一半个,其余全通过他们的表情和语气来猜测。我转向了董立国。 董立国倒还镇定,见我投来询问的目光,解释道:“这辆车没走高速公路,所以大家都不满意。”随即叹道:“诶!便宜车自有他便宜的道理。高速公路又绕远,过路费又贵,车主当然不愿意走。” 斗争仍在继续,车主索将车停在路边,不再前进。此时汽车离开市区已有段距离,而车主的态度很坚决:谁不满意?下车走人! 群众的力量在这时候被充分体现出来,大家团结一致,坚决不下车,并表示要和车主斗争到底!同时已有人掏出电话准备报警。 接着,有一两个机灵的人出面调解。他们提议车主先退一部分车费,然后大家也退一步,同意不走高速。 这个提议打破了僵局。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车主终于同意退给大家每人三块钱,这场纠纷才告平息。 黑车车主所选择的这条道路,据说是条省道。但是这里的路况实在差得可以!路面狭窄不说,而且坑坑洼洼,极难行走!偏偏就是这样一条破路,往来的车辆竟然络绎不绝、如车水马龙般川不息。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毕竟还是这条路走起来要便宜得多! 汽车继续前行。由于刚才的不快,车内的乘客全没了说笑的心情,闷不做声的任凭汽车颠簸摇摆。就在众人茫然不觉中,汽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索停了下来。 “怕是要坏事呀!”董立国在我耳畔轻语,说着便按住座位半立起身,向前方张望。 我正自闭目,听他一说,已睁开眼,如他般欠身前瞻,一望之下,不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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