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围小说网提供七种武器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
三围小说网
三围小说网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重生小说 现代文学 网游小说 综合其它 两性小说 灵异小说 幽默笑话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言情小说 军事小说 侦探小说 经典名著 官场小说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竞技小说 完结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狼性村长 工地风情 乡下舂天 美女佳韵 借种经历 异域生活 吟语低喃 妙手神织 舂染绣塌 子夜子荣 忘年之性 昭阳趣史
三围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七种武器  作者:古龙 书号:5372  时间:2014/8/8  字数:20146 
上一章   血酒    下一章 ( → )
   墙头上的蔷薇和含羞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通向花后的红砖小屋。

  窗子是开着的,竹帘半卷,依稀还可以看到高台上摆着几盆花。

  段玉记得很清楚,这里的确就是昨夜花夜来带他来的地方。

  但他却实在不知道花夜来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这黑衫僧是哪里来的。

  今天在这里的人,昨夜他连一个都没有见过。

  那白衣垂髫的少女,刚才当然也不是对他笑,她认得的显然是卢九。

  卢九仿佛也曾经到这地方来过。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好像越变越复杂了。

  黑衫僧只叫人倒了一杯酒给卢九,道:“酒如何?”

  卢九尝了一口,赞道:“好酒。”

  黑衫僧道:“中土的酒,多以米麦高梁酿造,这酒却是葡萄酿的,久藏不败,甜而不腻,比起女儿红来,仿佛还胜一筹。”

  卢九又尝了一口,笑道:“不错,喝起来果然另有一种滋味。”

  黑衫僧道:“这酒人口虽易,后劲却足,而且很补元气,你近来身子虚弱,多喝两杯,反而有些好处的。”

  他居然和卢九品起酒来,而且居然还是个专家,谈得头头是道。

  不只他完全没有将段玉这些人看在眼里,卢九竟似也将他们忘了。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贫道也是个酒鬼,主人有如此美酒,为何不见赐一杯?”黑衫僧这才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你是谁?”

  顾道人道:“贫道顾长青。”

  黑衫僧道:“你莫非就是那嗜赌如命,好酒如渴的顾道人?”

  顾道人道:“正是贫道。”

  黑衫僧突然仰面大笑,道:“好,你既然是顾道人,就给你喝一杯。”

  他挥了挥手,那轻衣垂髫的少女,就捧了杯酒过来。

  顾道人一只手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失声道:“好酒。”

  黑衫僧却又沉下了脸,冷冷道:“虽然是好酒,你却只配喝一杯。”

  顾道人也不生气,微笑道:“一杯就已足够,多谢。”

  王飞脸上颜色早巳变了,突然大声道:“这酒我难道就不配喝?”

  黑衫僧道:“你是谁?”

  王飞道:“江南霹雳堂的王飞。”

  黑衫僧道:“你知道我是谁?”

  王飞冷笑道:“最多也不过是僧王铁水而已。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喝这杯酒的。”黑衫僧突又大笑,道:“好,就凭你这句话,也只配喝一杯。”

  他果然就是僧王铁水,除了铁水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和尚?

  那轻衣垂髫的少女,立刻也捧了杯酒过来。

  王飞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冷笑道:“原来这酒也没什么了不起,简直就像是糖水,喝一杯就已足够了!”

  铁水仰面大笑道:“好,凭你这句话,还可以再喝一杯。”

  王飞怔了怔,也大笑道:“既然如此,就算是糖水,我也喝了。”

  顾道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你骗酒喝的本事比我还大。”

  卢九忽然道:“既然如此,这位段公子就当喝三杯。”

  铁水道:“他凭什么?”

  卢九道:“你不知他是谁?”

  铁水道:“他是谁?”

  卢九道:“他就是中原大侠段飞熊的大公子,姓段名玉。”

  铁水冷冷道:“这不够。”

  卢九道:“他也就是昨天在画舫上,将你四个徒弟打下水的人。”

  铁水的脸色变了,质问道:“你为何要将他带来?”

  卢九却答道:“我并没有带他来,是他带我来的。”

  铁水皱眉道:“他带你来的?”

  卢九道:“他带我来找花夜来。”

  铁水怒道:“那女贼怎会在这里?”

  卢九道:“她不在?”

  铁水道:“当然不在。”

  卢九道:“昨天晚上她也没有来?”

  铁水道:“有洒家在这里,她怎敢来?”

  卢九叹了口气,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转脸看着段玉,道:“你听见了么?”段玉苦笑道:“听见了。”

  卢九又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段玉还没有开口,铁水已霍然长身而起,瞪着段玉,厉声道:“你既然来了,还想走?”卢九道:“他并不想走,是我叫他走的。”

  铁水道:“你为什么要叫他走?”

  卢九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铁水道:“他骗你,你还将他当作朋友?”

  卢九道:“也许并不是他在骗我,而是别人骗了他。”

  铁水道:“你相信他?”

  卢九道:“他本就是个诚实的少年,决不会说谎的。”

  铁水瞪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段玉,突又大笑,道:“好,好小子,过来喝酒。”段玉道:“这酒我也配喝?”

  铁水道:“无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能令卢九相信你,这已很不容易。”卢九微笑道:“这已配喝三杯。”

  那轻衣垂髫的少女,又开了新坛,引一杯,用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捧着,脸上带着花般的甜笑,盈盈的送到段玉面前。

  青光明媚,春风轻柔。

  园的花开得正

  铁水虽然骄狂跋扈,虽然贪杯好,但看来倒也是条英雄。

  千古以来的英雄,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子的?

  段玉虽然一直空着肚子,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忍不住也想喝两杯了。黄金杯中,盛了鲜红的酒。

  段玉微笑着,接过了这杯酒。

  他的笑容突然冻结,一双手也突然僵硬。

  杯中盛的竟不是酒,是血。

  鲜红的血!

  “叮”的,金杯落地。

  鲜血溅出。

  铁水怒声说道:“敬酒不喝,你莫非要喝罚酒?”

  段玉没有开口,只是垂着头,看着鲜红的血,慢慢地过碧绿的草地。

  卢九动容道:“这不是酒,是血!”

  铁水脸色变了,霍然回头,怒目瞪着那轻衣少女。

  少女面上已无人,捧起了那新开的酒坛,惊呼一声,酒坛也从她手里跌落。坛中出的也是血。

  血还是新鲜的,还没有凝固。

  少女失声道:“刚才这里面还明明是酒,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血?”

  顾道人动容道:“酒化为血,是凶兆。”

  王飞道:“凶兆?这里难道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铁水沉着脸,一字字道:“不错,这里只怕已有个人非死不可。”

  王飞道:“谁?”

  铁水没有回答,却慢慢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慢慢的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去。·这目光就像是一把刀,杀人的刀。

  凶刀!

  每个人的掌心都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花丛外突然有个人大步奔来,大声道:“花夜来的画舫已找着厂。”

  这人光头麻面,浓眉大眼,正是昨天被段玉打下水的和尚。

  铁水道:“画舫在哪里?”

  这和尚道:“就在长堤那边。”

  他随手往后面指了一指,指尖竟似也在不停地发抖。

  长堤外。

  一艘无人的画舫,正在绿水间漾着。

  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窗前的人呢?

  正浓,湖上的游船很多。

  但却没有一条船敢近这艘画舫的。

  所有的船都远远就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艘画肪,目中都带着惊慌恐惧之,竟仿佛将这艘画舫看成了一艘鬼船,船上竟似载着不祥的灾祸。突然间,一艘快艇破水而来,箭一般向这画舫驶了过去。

  铁水双手叉着,纹丝不动地站在船头,黑丝的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距离画舫还有四丈,他已腾身而起,看来就像是绿波上突然飞起了一朵乌云,一掠四丈,已飘然落在画舫上。采声中,段玉也跟着掠了过去。

  他并不是有心卖

  他只不过是心里着急,急着想看看这画舫上有什么事令人恐惧。

  他看见了。

  一跃上画肪,他立刻就看到了。

  船舱中布置得很雅致,四壁都贴着雪白的壁纸,使得这舱房看来就像是雪似的。雪白的壁纸上,今天却多了串梅花。

  鲜血画成的梅花。

  一个人就站在梅花下,头垂得很低,一张脸似已干瘪,七窍中出的血也凝固,膛上竟赫然着一柄刀,竟似活生生被人钉在墙上的。

  刀柄着红绸,风从窗外吹进来,血红的刀衣在风中飞扬。

  铁水拔刀。

  刀已被嵌住,他用了用力,才拔出。

  血已干。

  没有干的血,只有一滴。

  一滴血慢慢地从刀尖滴落,刀锋又亮如一泓秋水。

  好亮的一把刀。

  铁水凝视着刀锋,良久良久,突然大声赞道:“好刀。”

  王飞也跟了过来,赞道:“的确是好刀。”

  铁水道:“你可认得这把刀?”

  王飞摇了摇头。

  铁水霍然回身,瞪着段玉,一字字道:“你呢?你可认得这把刀?”

  段玉的脸色早已变了。

  他早已认出了这把刀。

  铁水冷冷道:“你当然应认得的。我若看得不错,这就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这的确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也就是段玉遗失在花夜来香闺中的那柄刀。刀锋近锷处,还刻着段家的标记。

  铁水的目光比刀锋更利,瞪着他,又道:“你可认得这个人?”

  段玉摇了摇头。

  他实在不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的脸虽已干瘪扭曲,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得出生前一定是很清秀的年轻人,穿的衣服也很考究。

  刀拔出来后,他的‮体身‬就沿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仿佛也正在仰着脸,看着段玉,凸出的眼睛里,充了一种说不出的悲愤和冤屈之意。

  他死得实在太惨,而且死不瞑目。

  段玉忽然猜出这人是谁了。

  他并不是从这人的脸上看出来的,而是从卢九脸上看出来的。

  就在这一瞬间,卢九似已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已虚

  他倚在墙上,仿佛也快要倒下去了。

  惨死在刀下的这年轻人,莫非就是他的儿子卢小云?

  段玉的心也已沉了下去。

  铁水瞪着他,道:“你到江南来,当然也是为了要到宝珠山庄去求亲的?”段玉只好承认。

  铁水道:“卢小云艺出名门,文武双全,当然是你的劲敌。”

  段玉也不能不承认。

  铁水道:“所以你认为只要杀了他,就没有人能跟你竞争了。”

  段玉道:“我…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

  铁水道:“杀人用的是刀,不是眼睛。”他扬起了手中的刀,厉声道:“这柄刀是不是你的?”

  段玉道:“是,但是用这柄刀杀他的人并不是我。”

  铁水冷笑道:“碧玉七星刀是段家家传的宝刀,怎么会落入别人手里?”段玉道:“那是我…”

  铁水道:“以你一人之力,要杀他当然还没有如此容易,花夜来当然也是帮凶。”段玉道:“但昨天晚上…”

  铁水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花夜来在一起的?”

  段玉垂下了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时已落人了一个恶毒无比的圈套里,这冤枉就算用西湖湖的水来洗,也是洗刷不清的了。

  铁水目光已转向顾道人,沉声道:“酒化为血,确是凶兆。”

  顾道人长长叹了口气,道:“的确是的。”

  铁水又道:“现在这里是不是已有个人非死不可?”

  顾道人道:“是。”

  铁水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三个月来,江湖中人都说铁水杀人如草,又有谁知道我的刀从不刺无辜之人。”他凝视着手里的刀,慢慢地接着道:“这是柄好刀,用这样的刀杀狡之徒,倒也是一大快事,看来今我又要大开杀戒了。”

  段玉居然好像还不知道他要杀的是谁,也长叹着,道:“用宝刀杀徒,确是人生一快,只可惜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铁水反而怔了怔,道:“你还不知道?”

  段玉摇摇头,道:“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铁水看看他,那眼色就好像在看着个白痴。

  段玉道:“前辈现在不如先将这柄刀掷还,等找到了那凶手,晚辈一定再将这柄刀送上,让前辈亲手以此刀斩下他的头颅,为卢公子复仇。”

  铁水道:“你是要我将这柄刀给你?”

  段玉点点头道:“正如前辈所说,此刀乃是晚辈家传之物,本当时刻带在身边的。”铁水突然仰面大笑,道:“好,你既然要,你就拿去。”

  刀光一闪,已闪电般劈向段玉的肩。

  这本来就是柄好刀,使刀的更是绝顶好手,这一刀挥出,但见寒芒闪动,风生刀下,连顾道人都忍不住灵灵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直眉睫而来。段玉失声道:“前辈,你怎么杀我?莫非杀错人了?”

  刀快,他的身法更快。

  只说了两句话,他已闪开了七刀。

  但船舱中的地方本不大,他能够闪避的余地也不多,卢九在旁边若也出手,段玉只怕已死在刀下了。

  想不到的是,卢九反而没有出手。

  他还是倚着墙,痴痴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已完全麻木。

  铁水的出手一刀比一刀快,这忽然崛起,已声震江湖的枭雄人物,果然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好武功。

  少林虽不以刀法见长,但这柄刀在他手中使出来,威力决不在天下任何一位刀法名家之下。

  现在他刀法已变,施展的正是刀法中最泼辣、最霸道的“披风”

  刹那间刀光就已将整个船舱笼罩,段玉几乎已退无可退了。

  连顾道人和王飞都已被出舱外。

  段玉并不是不想退出去,怎奈无论往哪边退,刀光都已将他去路封死。

  他的轻功虽高,在这种地方,又怎能完全旋展得开。

  王飞在舱外看着,忍不住叹道:“我还是不相信这么样一个诚实的少年,会是杀人的凶手。”

  顾道人沉着,道:“也许他以前都是在装傻,你难道看不出他很会装傻。”王飞冷冷道:“我只看出铁水是个‮忍残‬好杀的人。”

  顾道人道:“哦。”

  王飞道:“他要杀段玉,好像并不是为了替卢九报仇,而是为了他自己喜欢杀人。”顾道人叹了口气,说道:“只要他杀的不是无辜…”

  王飞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怎知他杀的不是无辜?”

  顾道人道:“事实俱在。”

  王飞道:“什么事实?那柄刀?”

  顾道人道:“嗯。”

  王飞道:“你杀了人后,会不会将自己的刀留下?”

  顾道人想了想,道:“那柄刀似已被嵌住,也许他走得匆忙,来不及拔出来了。”王飞沉着,道:“你说他该杀?”

  顾道人道:“你说不该?”

  王飞接着道:“无论如何,等问清了再杀也不迟。”

  顾道人道:“你莫非想救他?”

  王飞沉默着,一只手却已伸人际的革囊,革囊中装的正是江南霹雳堂名震天下的火器。顾道人却位住他的手,沉声道:“这件事关系太大,你我既非当事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王飞还没有开口,突然间“砰”的一声大震,竟然几乎将这艘船撞翻了,他们几人也被震得跌倒。

  刀光一起,本就聚在四周看热闹的游船,就越聚越多。

  突然间,一艘大船从中冲了出来,船上一个紫衫少年,手点长篙。

  他看来虽文弱,但两臂的力气却不小,长篙只点了几点,这艘船已箭一般冲了过去“砰”的,正撞在画舫的左舷上。

  段玉闪避的圈子本来已越来越小,手里刚提起张跛子招架,突然刀光一闪,跛子已只剩下一条脚。

  铁水跟着又劈出三刀,谁知船身突然一震,他下盘再稳,刀锋也已被震偏。段玉也被震得飞了起来,飞出了刀光,飞出了窗子“噗通”一声,跌入湖心。只见湖面上出一串水珠,他很快就沉了下去。

  船身仍在摇动,铁水怒喝,翻身掠到窗口。

  撞过来的这艘大船上的紫衫少年对他嫣然一笑,突然扬手,洒出一片寒芒。铁水挥刀,刀光如墙,震散了寒芒。

  但这时紫衫少年却已掠起“鱼鹰入水”也钻人了湖心。

  湖上涟漪未消,他也已沉了下去,看不见了。

  铁水转身冲出,一把揪住顾道人的衣襟,怒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顾道人道:“想必是跟着段玉来的。”

  铁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顾道人道:“迟早总会知道。”

  铁水跺了跺脚,恨恨道:“等你知道时,段玉只怕已不知在哪里了。”

  顾道人淡淡道:“大师若是怕他跑了,就请放心…”

  铁水怒道:“我放什么心?”

  顾道人道:“段家世居中原,在陆上虽然生龙活虎,一下了水,只怕就很难再上得来了。”

  他微笑着转过头,忽然发现王飞正瞪大了眼睛,在看着他。

  大船上的紫衫少年是谁呢?无论谁都想得到,当然一定是华华凤。

  一个女人若总是喜欢找你的麻烦,吃你的醋,跟你斗嘴,这种女人当然不会太笨。所以等到你有了麻烦之时,来救你的往往就是她。

  华华凤也想到段玉很可能是个旱鸭子了。

  她在水里,却像是一条鱼,一条眼睛很大的人鱼。

  但是她却看不到段玉。

  段玉明明是在这里沉下来的,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难道他已像秤锤般沉人了湖底?

  华华凤刚想出水去换口气,再潜入湖底去找,忽然发觉有样东西滑入了她领子。她反手去抓,这样东西却又从她手心里滑了出去,竟是一条小鱼。

  她转过身,就又看到了一条大鱼。

  这条大鱼居然在向她招手。

  鱼没有手,人才有手。

  段玉有手,但现在他看起来,竟比鱼还滑,一翻身,就滑出了老远。

  华华凤咬了咬牙,拼命去追,居然追不到。

  她生长在江南水乡,从小就喜欢玩水,居然会追不上个旱鸭子,她真是不服气。一艘艘船的底,在水中看来,就像是一重重屋脊。

  她就仿佛在屋脊上飞,但那种感觉,却和施展轻功时差得多了。

  至少她不能换气,她毕竟不是鱼。,段玉也不是鱼,游着游着,忽然从身上摸出了两芦苇,一含在嘴里,将另一端伸出水面去气,剩下的一就抛给了华华凤。

  华华凤用这芦苇深深了口气,这才知道一个人能活在世上自由地呼吸,已是件非常幸运、非常愉快的事,已经应该很知足才对。

  人生有很多道理,本就要等到你透不过气来时,你才会懂的。

  西子湖上,风物如画,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西子湖下的风物,非但跟别的湖下面差不多,甚至还要难看些,这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能知道的人,虽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们倒霉,但这种经验毕竟是难得的。世上有很多人都游过西湖,又有几人在湖下面逛过呢?

  他们潜一段水,换一次气,上面的船底渐渐少了,显然已到了比较偏僻之处。段玉这才翻了个身,冒出水面。

  华华凤立刻也跟着钻了上去,用一双大眼睛瞪着段玉。

  段玉正在微笑着,长长地着气,看来仿佛愉快得很。

  华华凤咬着嘴,忍不住问道:“你还笑得出?”

  段玉道:“人只要还活着,就能笑得出;只要还能笑得出,就应该多笑笑。”华华凤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淹死。”

  段玉看着她,忽然不开口了。

  华华凤道:“你明明应该是条旱鸭子,为什么忽然会游水了呢?”

  听她的口气,好像段玉至少应该被淹得半死,让她来救命似的。

  段玉竟敢不给她个机会来大显身手,所以她当然很生气。

  段玉还是看着她,不说话。

  华华凤大声道:“你死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长了花?”

  段玉笑了,微笑道:“我只不过忽然觉得你应该一直呆在水下面的。”

  华华凤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你在水下面可爱得多了。”

  他知道华华凤不懂,所以又解释道:“你在水下面眼睛还是很大,却没法子张嘴。”

  也许这就是公鱼惟一比男人愉快的地方——母鱼就算张嘴,也只不过是为了呼吸,而不是为了说话。

  所以段玉又潜下了水。

  他知道华华凤决不会饶他的,在水下面总比较安全些。

  现在无论华华凤在说什么,他都已听不见了。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鱼,迟早总要上去的。

  华华凤就咬着嘴,在上面等。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看见他上来。

  “这小子难道忽然了筋,上不来了?”

  华华凤本来就是个急子的人,忍不住也钻下水去,这次她很快就找到了段玉。他正在用力将一大团带着烂泥的水草从湖底拖上来。

  现在若是在水面上,华华凤当然不会错过这机会“疯子,白痴”这一类的话一定早就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幸好这里是水下面,所以她只有看着。

  她忽然发觉他拖着的并不是一团水草,而是一只箱子。

  箱子上的水草和烂泥,现在已被冲干净了。

  箱子居然还很新,木料也很好,上面还包着黄铜,黄铜居然还很亮,显见是最近才沉下水的。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种箱子决不会是装破衣服烂棉被的。

  像这么样一只箱子,怎么会沉到湖底来的呢?怎么会没有人来打捞?

  华华凤立刻也帮着段玉去拖了。

  她本来就是个很好奇的人,遇着这种事,她当然也不肯错过。

  这箱子里装着些什么?是不是也藏着件很大的秘密?

  若有人不让她打开箱子来看看,她不跟这人拼命才是怪事。

  这里离湖岸已很近,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已将这箱子拖上岸去。

  华华凤这才松了口气,道:“这箱子好重。”

  段玉道:“的确不轻。”

  华华凤道:“所以这箱子一定不是空的。”

  段玉点点头。

  华华凤道:“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段玉笑着说道:“我没有千里眼,也不是诸葛亮。”

  华华凤眨着眼,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呢?”

  段玉道:“急什么,这箱子也不会跑的。”

  华华凤却已着急道:“你还等什么?”

  段玉笑了笑,道:“至少也该等我们先找个地方去换件衣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华华凤的脸已红了。

  她终于也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一个女人身上穿的若只不过是件很单薄的衣裳,这件衣裳又是的,那么她这时候的样子,实在不适于被男人看见。

  现在段玉却偏偏正在看着她,看的却又偏偏正是他最不该看的地方。

  她第一个想法,是赶快再跳下水去,第二个想法,是挖出段玉这双贼眼来。但这当然也只不过是想想而已。

  她全身都好像已被看得有点发软了,最多也不过只能躲到箱子后面去,红着脸,轻轻地骂:“你这双贼眼为什么总是不看好地方!”

  这里是个好地方。

  连段玉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之处,居然有这么样一个好地方。

  这里也是栋很精致的小屋子,几乎就跟花夜来带他去的那地方差不多精致。这地方却是华华凤带他来的,女人好像总是比男人有办法。

  现在华华凤正在里面换衣裳。

  华华凤还没有开始换衣裳。

  衣裳虽已了下来,她却还是痴痴地站在那里,痴痴地发着呆。

  面前有个很大的穿衣铜镜,她就站在这镜子前,看着自己。

  她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她的很细,双腿笔直修长,皮肤比缎子还光滑。

  就连她自己,都很难在自己身上找出一点瑕疵缺陷;就连她自己看着自己的时候,都仿佛有点心动。

  段玉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正想什么呢?

  华华凤的手,轻轻的,慢慢的,从她圆润的肢上滑了下去…

  窗子关着,窗帘低垂。

  她忽然觉得全身都在发热。

  她止自己再想下去,她止自己的手再动。

  她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岂非正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神奇、最奇妙的年纪?

  华华凤终于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她换上的是件苹果绿的连衣长裙,剪裁得比合身还紧一点,恰巧能将一个十七岁成少女的身材衬托得更美。

  这正是当时少女们最时新的式样。

  她的皮肤本已十分细,现在又淡淡的抹了些胭脂,淡淡的抹了些粉。

  这样子当然比刚才好看多了,也比她女扮男装时好看多了。

  这样子她本是特地给段玉看的——是谁说“女为悦己者容”的?说这句话的人,他一定还不太了解女人。

  事实上,女孩子打扮自己,一定是为了要给她喜欢的男人看。

  只可惜段玉现在反而偏偏不看她了。

  他正在看那只箱子。

  上好的樟木箱子,镶着黄铜,锁也是用黄铜打成的。

  箱子很坚固,锁也很坚固,无论谁想打开看,都不容易。

  段玉思索着,喃喃道:“你以前见过这种箱子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段玉道:“我见过,这种箱子通常是富贵人家用来装绸缎字画、珠宝首饰的。”华华凤道:“哦。”

  段玉道:“所以这种箱子通常都被保管得很好,怎么会掉下湖底的呢?”华华风突然冷笑道:“也许这箱子里装的只不过是个死尸,你还是少做你的财梦吧。”她在段玉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段玉居然还是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她实在已经火大了。

  段玉沉着,却又笑道:“不错,箱子里装的也许真是个人,但却是活人,不是死人。”华华凤冷笑道:“你又在做什么梦?”

  段玉接着说道:“我以前听过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他忽然停住嘴,不说了。

  他若接着说下去,华华凤也许根本不听,至少装着不听的样子。

  但他现在既然没有说下去,华华凤反而忍不住问道:“什么故事?”

  段玉道:“那也是有关一口箱子的故事。”

  华华凤道:“什么样的箱子。”

  段玉道:“也是一口跟这差不多的箱子。”

  华华凤忍不住大声道:“你要说就快说。”

  段玉这才笑了笑,道:“据说从前有个年轻的猎人,很聪明也很勇敢,有一天他刚从陷阱活捉到一头熊,跟他的伙伴们用绳子捆住了,准备抬回去,谁知半路上竟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口箱子。”

  华华风道:“就是这样的箱子?”

  段玉道:“比这箱子还要大,他当然也奇怪,这么样一口箱子,怎会掉在野草丛中呢?”华华凤道:“所以他就想打开这一口箱子来看看。”

  段玉道:“不错。”

  华华凤道:“箱子里是什么?”

  段玉笑了笑,道:“是个女人,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

  华华凤冷笑着,摇着头道:“我不信,女人怎么会在箱子里?”

  段玉道:“那猎人本来也很奇怪,所以等这姑娘醒了,就立刻问她。”

  华华凤道:“她怎么说?”

  段玉道:“原来她本是个富家干金,她的家被一批强盗洗劫,全家人都已惨死。”华华凤道:“她是怎么逃脱虎口的?”

  段玉道:“她并没有逃脱虎口。那批强盗为首的两个人,是两个和尚,这两个和尚看中了她的美,就把她藏在箱子里,准备带回去。”

  华华凤道:“既然他们没安好心,为什么又将箱子抛在道旁呢?”

  段玉道:“那地方本来偏僻,他们为了避人耳目,才将箱子藏在那里。两个和尚抬着口大箱子在路上走,总难免要被人怀疑的。”

  华华凤道:“他们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到那种偏僻的地方去?”

  段玉点点头。

  华华凤道:“后来呢。”

  段玉道:“那个猎人听了这位千金小姐的故事,当然对她很同情,就将她从箱子里救了出来,却将那只刚捉来的大熊装在箱子里去。”他微笑着,又道:“我说过,那口箱子比这口箱子还要大。”

  华华凤忍不住看了看面前的箱子,道:“这口箱子也不小。”

  段玉道:“的确不小,若要将一个人装进去,也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华华凤道:“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段玉道:“后来那位千金小姐为了感激那年轻猎人的救命之恩,就嫁给了他。”华华凤冷笑道:“那也许是,不过因为她没地方可去了,只好嫁给他。”段玉笑道:“也许是的,我只知道她的确嫁给了他。”

  华华凤道:“那两个和尚呢?”

  段玉道:“他们后来再也没有看到那两个和尚,只不过听说城里出了件怪事。”华华凤道:“什么怪事。”

  段玉道:“那天城里最大的客栈,有两个穿着新衣服,还戴着新帽子的人去投宿,还带着口很大的箱子。”

  华华凤道:“就是那口箱子?”

  段玉没有回答,接着道:“他们要了间最大的房间,还要了很多酒菜,就关起门,再三嘱咐店里的伙计,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去打扰他们。”

  华华凤恨恨道:“这两个贼和尚,真不是好东西。”

  段玉道:“后来伙计果然就听到他们房里传出很奇怪的声音,虽然不敢去问,却忍不住想到门外去看看动静。”

  华华凤道:“他看到了什么?”

  段玉道:“他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一头大熊从房里冲出来,嘴角还带着血痕,等这头熊落荒而逃了之后,他才敢到那间房里去看。”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房里当然已被打得七八糟,而且还有两个和尚死在里面,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惊讶恐惧之。”

  华华凤忍不住笑道:“他们当然做梦也想不到箱子里的美人会变成一头大熊。”段玉笑道:“别人当然更想不到他们为何要将一头大熊藏在箱子里,所以这件事一直是件疑案,只有那年轻的猎人夫,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他笑着又道:“他们就一直保守着这秘密,一直很幸福地活到老年,而且活得很富裕,因为那和尚将抢来的赃物,也藏在那箱子里。”

  华华凤脸上也不出了愉快的微笑,道:“这故事的确很有趣。”

  段玉笑着说道:“所以我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忘记。”

  华华凤用眼角瞟着他,道:“你是不是很羡慕那年轻人的遭遇?”

  段玉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事,又有谁不羡慕?”

  华华凤已板起了脸,冷冷道:“所以你现在只希望这箱子里,最好也有个活生生的大美人。”

  段玉微笑,笑得很开心。

  华华凤瞪着他,冷笑道:“但你又怎知这箱子里装的不是头吃人的大熊呢?”段玉笑道:“恶人才会有那样的恶报。以前别人把这个有趣的故事讲给我听的意思,就是叫我不要做坏事。”

  华华凤道:“你没有做过坏事?”

  段玉点点头,笑道:“所以这箱子里装着的,决不会是头大熊。”

  华华凤道:“也决不会是个大美人。”

  段玉故意问道:“为什么?”

  华华凤冷冷道:“世上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这故事根本就是你编造的,因为你吃了和尚的亏,所以就说那强盗是和尚。”

  段玉正道:“你错了,这件事并不假,段成式的笔记《酋杂俎》上就记载过这件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也不假。所以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是不要做坏事的好。”华华凤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不相信会有人被装在箱子里…”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下去,因为这时箱子里竟突然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竟像是真的有个人在箱子里呻

  箱子里竟赫然真的有个人。

  而且是个活人。

  华华凤睁大了眼睛,瞪着这口箱子,就好像白天见了活鬼似的。

  段玉也很吃惊。

  他就算真相信世上有这种事,也从未想到这种事会被自己遇着。

  过了半晌,呻居然没有停止。

  华华凤忽然道:“这箱子是你找来的。”

  段玉只好点点头。

  华华凤道:“所以你应该打开它。”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当然总不能将它再抛下水去。”

  华华凤道:“你现在为什么还不动手?”

  段玉皱眉道:“这锁真大,我能不能打开还不一定。”

  华华凤道:“你一定能打开的,我知道你手上的功夫很有两下子。”

  段玉道:“你呢?你显然想看,为什么不自己来动手?”

  华华凤道:“我不行,我是个女人。”

  她好像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是个女人。

  女人若是不想做一件事时,通常都很快就会想起这一点。

  这一点恰巧也正是男人没法子否认的。

  所以段玉只好自己动手去开箱子了。

  华华凤却已转过了身。

  她非但不肯帮忙,连看都不肯看,好像生怕箱子里会跳出个活鬼来。

  “叮”的一声,段玉终于扭断了铜锁,打开了箱子。

  华华凤等了半天,还没有听见动静,忍不住问道:“箱子里真有个人?”段玉道:“嗯。”

  华华凤道:“是个活人?”

  段玉道:“嗯。”

  华华凤咬着嘴,道:“是个老人还是年轻人?”

  段玉道:“年轻人。”

  华华风又咬了半天嘴,终于又忍不住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段玉道:“是男的。”

  华华凤这才松了口气,嘴角也出了微笑。

  她宁愿这箱子里是一头大熊,也不希望是个女人。

  有人说,女人最厌恶的动物是蛇。

  也有人说,女人最厌恶的是老鼠。

  其实女人真正最厌恶的是什么?——女人。

  女人真正最厌恶的动物,也许就是女人。

  一个可能成为她情敌的女人,尤其是一个比她更美的女人。

  箱子里的人不但很年轻,而且很清秀,只不过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上又只穿着套内衣褂,所以看起来很狼狈。

  他一直在轻轻地呻着,眼睛却还是闭着的,并没有醒。

  华华凤刚转身走过来,就嗅到一股酒气,忍不住皱眉道:“原来这人也是个酒鬼。”段玉道:“只不过他肚子里的酒,绝对没有他衣服上的多。”

  这人身上一套质料很好的短衫褂上,果然到处都有酒渍。

  华华凤道:“他若没有醉,为什么还不醒?”

  段玉沉着,道:“这人看来好像是中了蒙汗药、熏香一类的香,而且中的分量很不轻。”

  华华风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人倒之后,再装进箱子的。”

  段玉道:“无论谁清醒的时候,都决不会愿意被人装进箱子的。”

  华华凤看着这个人苍白又清秀的脸,忽然笑了笑,道:“不知道将他装进这箱子里的,是不是两个尼姑?”

  段玉眨了眨眼道:“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已没地方可去?你倒也不妨把他招做女婿。”华华凤却立刻沉下了脸,冷冷道:“谢谢你,这实在是个好主意,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段玉也笑了,也好像松了口气。

  华华凤瞪着他,冷笑着又道:“你难道真怕我找不到女婿?”

  段玉笑着道:“难道只准你气我,就不准我气你?”

  华华凤道:“就是不准。”

  段玉叹了口气,道:“其实这小伙子看来也蛮不错的,也未必配不上你。”华华凤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人也跟你有一样的毛病。”

  段玉道:“什么毛病?”

  华华凤道:“呆病。”她抿着嘴一笑,接着又道:“一个人若是没有呆病,又怎么会被人装进箱子里?”

  段玉又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叹气。

  现在他的确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已被人装进了箱子里,而且很快就要沉下去。最难受的是,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被装进这口箱子的。

  华华凤眼波转,又道:“你看他是怎么会被人装进箱子的?”

  段玉叹息着,摇了摇头。

  华华凤道:“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相信。”段玉只有苦笑。

  华华凤接着又道:“看来一定是有人想谋财害命。”

  段玉道:“哦。”

  华华凤正道:“先谋财害命,然后再毁尸灭迹。”

  看来这人的确是个富家子,他身上穿的这套短衫褂,就已不是平常人穿得起的。华华凤道:“想不到这西子湖上居然也有强盗!等这个人醒了后,我们要仔细问问他,这些强盗在哪里。”

  她并没有等多久,这人就醒了过来。

  他看见自己忽然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当然觉得很惊奇。

  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若是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醒来,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段玉他们的。

  但是他连一句话都没有问,甚至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

  别人救了他,他好像反倒认为别人是在多事。

  华华凤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人看了她一眼,好像轻轻地摇了摇头。

  华华凤道:“你是被我们从一口箱子里救出来的,这口箱子本来已沉在湖底。”若是换了别人,听到自己刚才在一口箱子里,当然要大吃一惊。

  但这人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华华凤道:“你怎么会到那口箱子里去的?是不是有人害你?”

  这人还是闭着嘴,目光却已移向段玉。

  华华凤道:“你看的这个人,姓段,叫段玉,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你若告诉他是谁害你,他一定会去帮你出气。”

  这人非但闭着嘴,连眼睛都已闭了起来。

  华华凤忍不住大笑道:“你难道是个哑巴?”

  这人看来不但像是个哑巴,而且还是个聋子。

  华华凤叹了口气,看着段玉,苦笑道:“我们错了。”

  段玉道:“哪点错了?”

  华华凤道:“看来这人好像是自己愿意被装进箱子的,我们又何苦多事救他出来?”段玉笑了笑,道:“我若刚从一口箱子里出来,我也不会有心情说话的。”华华凤道:“但他若什么事都不肯说,我们又怎能去替他出气呢?”

  段玉道:“有种人若要找人算账时,就自己去,并不想要别人帮忙的。”华华凤冷笑:“我知道有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臭脾气。”

  这人忽又睁开眼睛来看了他一眼,终于说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他直到现在才说出这三个字,好像并不是因为段玉救了他的命,而是因为段玉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

  他说出了这三个字,就立刻站了起来。

  华华凤皱眉道:“你现在就要走?”

  这人点了点头,刚走了一步,脸上突然出极剧烈的痛苦之,就好像突然被尖针刺了一下。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段玉这才发现,他肩后有一点血渍。华华凤已失声道:“你受了伤。”

  这人挣扎着,又站起来,又倒下,这次倒下去后,就晕了过去。

  他果然受了伤。

  伤在肩后,伤口只有针孔般大,但整个肩头都已乌黑青肿,显然是被人用一种很轻巧、却很歹毒的暗器,从他背后暗算了他。

  华华凤皱眉道:“这暗器有毒。”

  段玉叹道:“不但有毒,而且毒得厉害。”

  华华凤道:“还有没有救?”

  段玉笑了笑,道:“我杀人虽然不在行,救人却是专家。”

  他微笑着卷起了衣袖,又道:“你只要给我一壶烫热了的好酒,我保证还你个活人。”华华凤用眼角瞅着他,目光中带着狐疑之,喃喃道:“这人莫非是想骗我的酒喝?”

  段玉并不是在骗酒喝,也没有吹牛,看来他倒真有点本事。

  他先将酒含在嘴里,一口在这人的伤上,再从怀里拿出了那柄晶莹翠绿的碧玉刀,挖出了伤口附近的烂

  等到伤口中出的血由乌黑变为鲜红,他就用热酒调了些药粉敷上去,长长吐出口气,笑道:“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不是吹牛的了。”

  华华凤嫣然一笑,道:“想不到你果然有两下子。”

  段玉道:“何止两下子,简直有好几下子。”

  华华凤道:“你真的什么病都会治?”

  段玉道:“只有一种病我治不了。”

  华华凤道:“什么病?”

  段玉道:“饿病。”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道你这里有什么药能治好我这饿病?”华华凤笑道:“你想吃什么?”

  段玉道:“你这里有什么?”

  华华凤道:“这里本是栋空房子。”

  段玉道:“连个人都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段玉道:“你自己会做饭?”

  华华凤嫣然道:“也不会,可是我会买。”

  这次她也没有吹牛,她果然会买。

  段玉刚将病人扶到屋里去躺下,等了还没多久,她就大包小包的买了一篮子回来。她解开第一包,是虾。

  段玉的眼睛已亮了,笑道:“这一定是太和楼的油爆虾。”

  第二包是炸排骨。

  段玉道:“这大概是奎元馆的排骨面浇头。”

  第三包是包子。

  段玉道:“这是不是又一村的菜包?”

  第四包是,每块至少有三寸厚。

  段玉用舌头,笑道:“这想必就是清和坊王润兴的盐件儿了。”第五包是鱼圆。

  段玉道:“这是得月楼的肋鲞蒸鱼圆儿。”

  第六包是藕。

  段玉道:“这是酥藕。”

  华华凤笑了,道:“想不到吃你也是专家。”

  段玉道:“我就算没吃过猪,至少还看见过猪走路。”

  其实这些东西他连见都没见过,只不过听说过而已。

  西湖的盐件儿和酥藕,本就是天下闻名的。

  最后一包是太平坊巷子里的炸八块,再配上杏花村的陈年竹叶青,除了在西湖,你大概只有在做梦时才能吃到这些东西。

  事实上,奎元馆、清和坊、得月楼,这些地方本也是老饕们在梦中常到白勺。段玉正择肥而噬,拈了块盐件儿放进嘴里,华华凤忽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张桑皮纸,脸上带着种神秘的笑意,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桑皮纸上画着一个人,一个眉清目秀、面带笑容的年轻人。

  人像下还有一行大字:“悬赏纹银五千两。”

  段玉认得的人也许不太多,但这人他总是认得的。

  因为这人就是他自己。

  他看着纸上的画像,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喃喃道:“画得不太像,这画中的人比我漂亮。”

  华华凤嫣笑道:“你大概连自己都没想到,你这人还值五千两银子。”

  段玉叹了口气,道:“是谁花五千两银子来找我呢?”

  华华凤道:“你真想不到?”

  段玉道:“莫非是铁水?”

  华华凤道:“对了。”

  段玉苦笑道:“我跟这人又无冤,又无仇,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华华凤道:“看来他的确是不肯放过你,这样的赏格,他至少已发出好几千件。这地方每间酒楼饭馆里,都至少贴着好几张。”她笑了笑,接着道:“现在杭州城里,还不认得阁下这副尊容的人,只怕已不太多了。”

  段玉道:“五千两银子也不算太少。”

  华华凤道:“当然不算少。为了五千两银子,有些人连祖宗牌位都肯出卖的。”段玉道:“所以现在我已没法子想了。”

  华华凤道:“现在你简直已寸步难行。就算没有这五千两银子,杀人的凶手也是人人都痛恨的,你只要出去走一步,立刻就会有人去铁水那里通风报讯。”

  段玉苦笑着,喃喃道:“杀人凶手…连我自己也想不通我怎么会忽然变成个杀人凶手!难道这也算是运气?”

  华华凤道:“你真想不通?”

  段玉倒了杯酒,一口气喝下去。’华华凤道:“你再想想,最好从头想起。”

  段玉又倒了杯酒喝下去,道:“那天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刚到这里来。”华华凤道:“然后呢。”

  段玉道:“然后我就刚巧看到了那件事,花夜来也恰巧在那天出现了。”华华凤接道:“然后你就跟着她到了她的香闺。”

  段玉道:“我出来的时候,就刚巧遇见了那好管闲事的乔老三。”

  华华风道:“他就要你到凤林寺去找个姓顾的道土。”

  段玉道:“我本来也未必找得到的,但刚巧又遇见了你。”

  华华凤道:“我刚巧知道凤林寺在哪里。”

  段玉道:“凤林寺那里刚巧真有个顾道人,我不但见着了他,还认得了两个新朋友,赢了成万两的银子,正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华华凤道:“他们刚巧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就叫你去找花夜来。”

  段玉长叹道:“所以我就忽然变成了个杀人的凶手,死人身上的那柄刀,竟刚巧是我的。”

  华华凤道:“你想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段玉苦笑道:“我想来也是决不会有的,但却偏偏被我遇见了。”

  华华凤也叹了一口气,道:“这简直就像是走到路上时,平空会掉下个大元宝来,掉在你的头上。”

  段玉道:“我现在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装进口箱子里,而且是口密不透风的箱子。”华华凤道:“是谁把你装进去的呢?是花夜来?还是铁水?”

  段玉道:“我想不出。”

  华华凤道:“你难道从未想过,也许这只不过是你自己将自己装进去的?”段玉道:“决不是我自己,一定有个人,这人也不知为了什么?有心要害我。我还没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挖好了个陷阱等着我跳下去。”他喝下了第四杯酒,一字字接着道:“可是你只管放心,我迟早总会将这人找出来的。”

  华华凤轻轻叹息着,道:“我只怕你还没有找出他来时,就已经被埋在湖底的烂泥里。”她替自己倒了杯酒,又倒了杯给段玉。

  段玉却连酒都已有点喝不下去了,现在这酒也好像是苦的。

  他竟没有发现有个人已悄悄地走了过来,正在看着桌上的那张桑皮纸。

  这人的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却有双很锐利的眼睛。

  一个人若已被装进了箱子,若没有特别好的运气,就很难再活着出来了。你有没有被人装进过箱子?  wWW.sSvVxs.Com
上一章   七种武器   下一章 ( → )
七种武器无弹窗是古龙的经典之作,三围小说网提供七种武器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三围小说网是七种武器无弹窗阅读就选之站,七种武器无弹窗精心整理出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