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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围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神雕侠侣 作者:金庸 | 书号:5361 时间:2014/8/8 字数:25523 |
上一章 第二回 故人之子 下一章 ( → ) | |
武三娘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丈夫叫唤,又喜又恼,心想你这疯子不知在胡闹些甚么,却到这时才来,只见他上⾝扯得破破烂烂,颈中兀自挂著何沅君儿时所用的那块围涎,急奔而至,不住的叫道:“娘子,你没事么?”她近十年来从未见丈夫对自己这般关怀,心中甚喜,叫道:“我在这里。”武三通扑到跟前,将陆氏夫妇一手一个抱起,叫道:“快跟我来。”一言甫毕,便腾⾝而起。柯镇恶与武三娘跟随在后。 武三通东弯西绕,奔行数里,领著二人到了一座破窑之中。这是座烧酒坛子的陶窑,倒是极大。武三娘走进窑洞,见敦儒、修文两个孩子安好无恙,当即放心,叹了口气。 武氏兄弟正与程英、陆无双坐在地下玩石子。程英与陆无双见到陆氏夫妇如此模样,扑在二人⾝上,又哭又叫。 柯镇恶听陆无双哭叫爸爸妈妈,猛然想起李莫愁之言,惊叫:“啊呀,不好,咱们引鬼上门,那女魔头跟著就来啦!”武三娘适才这一战已吓得心惊胆战,忙问:“怎么?”柯镇恶道:“那魔头要伤陆家的两个孩子,可是不知她们在那里…”武三娘当即醒悟,惊道:“啊,是了,她有意不伤咱们,却偷偷的跟来。”武三通大怒,叫道:“这⾚练蛇女鬼魂不散,让我来斗她。”说著⾝站在窑洞之前。 陆立鼎头骨已碎,可是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強自忍著一口气,向程英道:“阿英,你把我…我…口…口一块手帕拿出来。”程英抹了抹眼泪,伸手到他⾐內取出一块锦帕。手帕是⽩缎的质地,四角上都绣著一朵红花。花红滴,每朵花旁都衬著一张翠绿⾊的叶子,⽩缎子已旧得发⻩,花叶却兀自娇可爱,便如真花真叶一般。陆立鼎道:“阿英,你把手帕缚在颈中,千万不可解脫,知道么?”程英不明他用意,但既是姨⽗吩咐,当即接了过去,点头答应。 陆二娘本已痛得神智糊,听到丈夫说话声音,睁开眼来,说道:“为甚么不给双儿?你给双儿啊!”陆立鼎道:“不,我怎能负了她⽗⺟之托?”陆二娘急道:“你…你好狠心,你自己女儿也不顾了?”说著双眼翻⽩,声音都哑了。陆无双不知⽗⺟吵些甚么,只是哭叫:“妈妈,爸爸!”陆立鼎柔声道:“娘子,你疼双儿,让她跟著咱们去不好么?” 原来这块红花绿叶锦帕,是当年李莫愁赠给陆展元的定情之物。红花是大理国最著名的曼陀罗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绿”“陆”音同,绿叶就是比作她心爱的陆郞了,取义于“红花绿叶,相偎相倚”陆展元临死之时,料知十年之期一届,莫愁、武三通二人必来生事,自己原有应付之策,不料忽染急病;兄弟武艺平平,到时定然抵挡不了,无可奈何之中,便将这锦帕给兄弟,叮嘱明⽩,若是武三通前寻报仇,能避则避,不能避动手自然必输,却也不致有命之忧;但李莫愁近年来心狠手辣之名播于江湖,遇上了势必无幸,危急之际将这锦帕在颈中,只盼这女魔头顾念旧情,或能手下忍得一忍。只是陆立鼎心⾼气傲,始终不肯取出锦帕向这女魔头乞命。 程英是陆立鼎襟兄之女。她⽗⺟生前将女儿托付于他抚养。他受人重托,责任未尽,此时大难临头,便将这块救命的锦帕给了她。陆二娘毕竟舐犊情深,见丈夫不顾亲生女儿,惶急之下,伤处剧痛,便晕了过去。 程英见姨⺟为锦帕之事烦恼,忙将锦帕递给表妹,道:“姨妈说给你,你拿著罢!”陆立鼎喝道:“双儿,是表姊的,别接。”武三娘瞧出甚中蹊跷,说道:“我将帕儿撕成两半,一人半块,好不好?”陆立鼎待再说,可是一口气接不上来,那能出声,只是点头。武三娘将锦帕撕成两半,分给了程陆二女。 武三通站在洞口,听到背后又哭又叫,不知出了甚么事,回过头来,蓦见子左颊漆黑,右脸却无异状,不噤骇异,指著她脸问道:“为…为甚么这样?”武三娘伸手在脸上一摸,道:“甚么?”只觉左边脸颊木木的无甚知觉,心中一惊,想起李莫愁临去时曾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难道这只柔腻温香的手掌轻抚而过,竟已下了毒手? 武三通待再问,忽听窑洞外有人笑道:“两个女娃娃在这里,是不是?不论死活,都给抛出来罢。否则的话,我一把火将你们都烧成了酒坛子。”声若银铃,既脆且柔。 武三通急跃出洞,但见李莫愁俏生生的站在当地,不由得大感诧异:“怎么十年不见,她仍是这等年轻貌美?”当年在陆展元的喜筵上相见,李莫愁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此时已是三十岁,但眼前此人除了改穿道装之外,却仍是肌肤娇嫰,宛如昔⽇好女。她手中拂尘轻轻挥动,神态甚是悠闻,美目流盼,桃腮带晕,若非素知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定道是位带发修行的富家姐小。武三通见她拂尘一动,猛想起自己兵刃留在窑洞之中,若再回洞,只怕她乘机闯进去伤害了众小儿,见洞边长著棵碗口耝细的栗树,当即双掌齐向栗树推去,吆喝声中,将树⼲从中击断。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好力气。”武三通横持树⼲,说道:“李姑娘,十年不见,你好啊。”他从前叫她李姑娘,现下她出了家,他并没改口,依然旧时称呼。这十年来,李莫愁从未听人叫过自己作“李姑娘”忽然间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少女时种种温馨旎旑的风光突然涌向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本可与意中人一生厮守,那知这世上另外有个何沅君在,竟令自己丢尽脸面,一世孤单凄凉,想到此处,心中一瞬间涌现的柔情密意,登时尽化为无穷怨毒。 武三通也是所爱之人弃己而去,虽然和李莫愁其情有别,但也算得是同病相怜,可是那⽇自陆展元的酒筵上出来,亲眼见她手刃何老拳师一家二十馀口男女老幼,下手之狠,此时思之犹有馀悸。何老拳师与她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跟何沅君也是毫不相⼲,只因大家姓了个何字,她伤心之馀,竟去将何家満门杀了个乾乾净净。何家老幼直到临死,始终没一个知道到底为了何事。其时武三通不明其故,未曾出手⼲预,事后才得悉李莫愁纯是迁怒,只是发怈心中的意失与怨毒,从此对这女子便既恨且惧,这时见她脸上微现温柔之⾊,但随即转为冷笑,不噤为程陆二女暗暗担心。 李莫愁道:“我既在陆家墙上印了九个手印,这两个小女孩是非杀不可的。武三爷,请你让路罢。”武三通道:“陆展元夫妇已经死了,他兄弟、弟媳也已中了你的毒手,小小两个女孩儿,你就饶了罢。”李莫愁微笑摇首,柔声道:“武三爷,请你让路。”武三通将栗树抓得更加紧了,叫道:“李姑娘,你也忒以狠心,阿沅…”“阿沅”这两字一出口,李莫愁脸⾊登变,说道:“我曾立过重誓,谁在我面前提起这人的名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曾在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这个臭字,这件事你可曾听到了吗?武三爷,是你自己不好,可怨不得我。”说著拂尘一起,往武三通头顶拂到。 莫瞧她小小一柄拂尘,这一拂下去既快又劲,只带得武三通头上发猎猎飞舞。她知武三通是一灯大师门下⾼弟,虽然痴痴呆呆,武功却确有不凡造脂,是以一上来就下杀手。武三通左手举,树⼲猛地伸出,狂扫过去。李莫愁见来势厉害,⾝子随风飘出,不等他树⼲之势使⾜,随即飞跃而前,攻向他的门面。武三通见她攻⼊內圈,右手倏起,伸指向她额上点去,这招一指点⽳去势虽不甚快,却是变幻莫测,难闪难挡。李莫愁一招“倒打金钟”⾝子骤然间已跃出丈许之外。 武三通见她忽来忽往,瞬息之间进退数次,心下暗暗惊佩,当下奋力舞动树⼲,将她在丈馀之外。但只要稍有空隙,李莫愁立即便如闪电般欺近⾝来,若非他一指厉害,早已不敌,饶是如此,那树⼲毕竟沉重,舞到后来渐感吃力,李莫愁却越欺越近。突然间⻩影幌动,她竟跃上武三通手中所握栗树的树梢,挥动拂尘,凌空下击。武三通大惊,倒转树梢往地下撞去。李莫愁格格娇笑,踏著树⼲直奔过来。武三通侧⾝长臂,一指点出。她纤微摆,已退回树梢。此后数十招中,不论武三通如何震撞扫打,她始终犹如黏附在栗树上一般,顺著树⼲抖动之势,寻隙进攻。 这一来武三通更感吃力,她⾝子虽然不重,究是在树⼲上又加了数十斤的份量,何况她站在树上,树⼲打不著她,她却可以攻⼊,自是立于不败之地。武三通眼见渐处下风,知道只要稍有疏忽,自己死了不打紧,満窑洞老幼要尽丧她手,当下奋起膂力,将树⼲越舞越急,以树⼲猛转之势,将她甩下树来。 又斗片刻,听得背后柯镇恶大叫:“芙儿,你也来啦?快叫雕儿咬这恶女人。”跟著便有一个女孩声音连声呼叱,空中两团⽩影扑将下来,却是两头大雕,左右分击,攻向李莫愁两侧,正是郭芙携同双雕到了。 李莫愁见双雕来势猛恶,一个筋斗翻在栗树之下,左⾜钓住了树⼲。双雕扑击不中,振翼⾼飞。女孩的声音又呼哨了几下。双雕二次扑将下来,四只钢钓铁爪齐向树底抓去。李莫愁曾听人说起,桃花岛郭靖、⻩蓉夫妇养有一对大雕,颇通灵,这时斗见双雕分进合击,对雕儿倒不放在心上,却怕双雕是郭靖夫妇之物,倘若他夫妇就在左近,那可十分棘手。她闪避数次,拂尘拍的一下,打在雌雕左翼之上,只痛得它吱吱急鸣,几长长的⽩羽从空中落了下来。 郭芙见雕儿受挫,大叫:“雕儿别怕,咬这恶女人。”李莫愁向她一望,见这女孩儿肤似⽟雪,眉目如画,心里一动:“听说郭夫人是当世英侠中的美人,不知比我如何?这小娃⾝难道是她女儿吗?” 她心念微动,手中稍慢。武三通见虽有双雕相助,仍是战她不下,焦躁起来,猛地力运双臂,连人带树的将她往空中掷去。李莫愁料想不到他竟会出此怪招,⾝不由己的给他掷⾼数丈。只雕见她飞上,扑动翅膀,上前便啄。 李莫愁若是脚踏平地,双雕原也奈何她不得,此时她⾝在半空,无所借力,如何能与飞禽抵敌?情急之下,挥动拂尘护住头脸,长袖挥处,三枚冰魄银针先后急而出。两枚分双雕,一枚却指向武三通口。双雕急忙振翅⾼飞,但银针去得快极,嗤嗤作响,从雄雕脚爪之旁擦过,划破了爪⽪。 武三通正仰头相望,猛见银光一闪,急忙著地滚开,银针仍是刺中了他左⾜小腿。武三通一滚站起,那知左腿竟然立时不听使唤,左膝跪倒。他強运功力,待要撑持起⾝,⿇木已扩及腿双,登时俯伏跌倒,双手撑了几撑,终于伏在地下不动了。 郭芙大叫:“雕儿,雕儿,快来!”但双雕逃得远了,并不回头。李莫愁笑道:“小妹妹,你可是姓郭么?”郭芙见她容貌美丽,和蔼可亲,似乎并不是甚么“恶女人”便道:“是啊,我姓郭。你姓甚么?”李莫愁笑道:“来,我带你去玩。”缓步上前,要去携她的手。柯镇恶铁一撑,急从窑洞中窜出,拦在郭芙面前,叫道:“芙儿,快进去!”李莫愁笑道:“怕我吃了她么?” 就在这时,一个⾐衫褴褛的少年左手提著一只公,口中唱著俚曲,跳跳跃跃的过来,见窑洞前有人,叫道:“喂,你们到我家里来⼲么?”走到李莫愁和郭芙之前,侧头向两人瞧瞧,笑道:“啧啧,大美人儿好美貌,小美人儿也秀气,两位姑娘是来找我的吗?姓杨的可没有这般美人儿朋友啊。”脸上贼忒嘻嘻,说话油腔滑调。 郭芙小嘴一扁,怒道:“小叫化,谁来找你了?”那少年笑道:“你不来找我,怎么到我家来?”说著向窑洞一指,敢情这座破窑竟是他的家。郭芙道:“哼,这样脏地方,谁爱来了?” 武三娘见丈夫倒在地下,不知死活,担心之极,从窑洞中抢将出来,俯⾝叫道:“三哥,你怎么啦?”武三通哼了一声,背心摆了几摆,始终站不直⾝子。郭芙极目远眺,不见双雕,大叫:“雕儿,雕儿,快回来!” 李莫愁心想:“夜长梦多,别等郭靖夫妇到来,讨不了好去。”微微一笑,迳自闯向窑洞。武三娘急忙纵⾝回来拦住,挥剑叫道:“别进来!”李莫愁笑道:“这是那个小兄弟的府上,你又作得主了?”左掌对准剑锋,直按过去,刚要碰到刃锋,手掌略侧,三指推在剑⾝的刃面,剑锋反向武三娘额头削去,擦的一声,削破了她额头。李莫愁笑道:“得罪!”将拂尘往⾐领中一揷,低头进了窑洞,双手分别将程英与陆无双提起,竟不转⾝,左⾜轻点,反跃出洞,百忙中还出⾜踢飞了柯镇恶手中的铁杖。 那褴褛少年见她伤了武三娘,又掳劫二女,大感不平,耳听得陆程二女惊呼,当即跃起,往李莫愁⾝上抱去,叫道:“喂,大美人儿,你到我府上伤人捉人,也不跟主人打个招呼,太不讲理,快放下人来。” 李莫愁双手各抓著一个女孩,没提防这少年竟会张臂相抱,但觉胁下忽然多了一双手臂,心中一凛,不知怎的,忽然全⾝发软,当即劲透掌心,轻轻一弹,将二女弹开数尺,随即一把抓住少年后心。她自十岁以后,从未与男子肌肤相接,活了三十岁,仍是处女之⾝。当年与陆展元痴恋苦,始终以礼自持。江湖上有不少汉子见她美貌,不免情动起心,可是只要神⾊间稍露琊念,往往立毙于她⾚练神掌之下。那知今⽇竟会给这少年抱住,她一抓住少年,本掌心发力,立时震碎他的心肺,但适才听他称赞自己美貌,语出真诚,心下不免有些喜,这话若是大男人所说,只有惹她厌憎,出于这十三四岁少年之口却又不同,一时心软,竟然下不了手。 忽听得空中雕唳声急,双雕自远处飞回,又扑下袭击。李莫愁左袖一挥,两枚冰魄银针急而上。双雕先前已在这厉害之极的暗器下吃过苦头,急忙振翅上飞,但银针去势劲急异常,双雕飞得虽快,银针却得更快,双雕吓得⾼声惊叫。李莫愁眼见这对恶鸟再也难以逃脫,正自喜,猛听得呼呼声响,两件小物迅速异常的破空而至,刚听到一点声息,两物转瞬间划过长空,已将两枚银针分别打落。 这暗器先声夺人,威不可当,李莫愁大吃一惊,随手放落少年,纵⾝过去一看,原来只是两颗寻常的小石子,心想:“发这石子之人武功深不可测,我可不是对手,先避他一避再说。”⾝随意转,手掌拍出,击向程英的后心。她要先伤了程陆二女,再图后计。 手掌刚要碰到程英后心,一瞥间见她颈中系著一条锦帕,素底缎子上绣著红花绿叶,正是当年自己精心绣就、赠给意中人之物,不噤一呆,倏地收回掌力,往⽇的柔情密意瞬息间在心中滚了几转,心想:“他虽与那姓何的小人成亲,心下始终没忘了我,这块帕儿也一直好好放著。他求我饶他后人,却饶是不饶?”一时心意难决,决定先毙了陆无双再说。拂尘抖处,银丝击向陆无双后心,光耀眼之下,却见她颈中也系著一条锦帕,李莫愁“咦”了一声,心道:“怎地有两块帕儿?定有一块是假的。”拂尘改击为卷,裹住陆无双头颈,将她倒拉转来。 就在此时,破空之声又至,一粒小石子向她后心直飞而至。李莫愁回过拂尘,钢柄挥出,刚好打中石子,猛地虎口一痛,掌心发热,全⾝不由自主的剧震。这么小小一颗石子竟有如许劲力,发石之人的武功可想而知。她再也不敢逗留,随手提起陆无双,展开轻功提纵术,犹如疾风掠地,转瞬间奔了个无影无踪。 程英见表妹被擒,大叫:“表妹,表妹!”随后跟去。但李莫愁的脚力何等迅捷,程英怎追得上?江南⽔乡之地到处河泊纵横,程英奔了一阵,前面小河拦路,无法再行。她沿岸奔跑叫嚷,忽见左边小桥上⻩影幌动,一人从对岸过桥奔来。程英只一呆,已见李莫愁站在面前,腋下却没了陆无双。 程英见她回转,甚是害怕,大著胆子问道:“我表妹呢?”李莫愁见她肤⾊⽩嫰,容颜秀丽,冷冷的道:“你这等模样,他⽇长大了,不是让别人伤心,便是自己伤心,不如及早死了,世界上少了好些烦恼。”拂尘一起,搂头拂将下来,眼见要将她连头带打得稀烂。 她拂尘挥到背后,正要向前击出,突然手上一紧,尘尾被甚么东西拉住了,竟然甩不出去。她大吃一惊,转头看,蓦地里⾝不由主的腾空而起,被一股大力拉扯之下,向后⾼跃丈许,这才落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左掌护,拂尘上內劲贯注,直刺出去,岂知眼前空的竟是甚么也没有。她生平大小数百战,从未遇到这般怪异情景,脑海中一个念头电闪而过:“妖精?鬼魅?”一招“混元式”将拂尘舞成一个圆圈,护住⾝周五尺之內,这才再行转⾝。 只见程英⾝旁站著一个⾝材⾼瘦的青袍怪人,脸上木无神⾊,似是活人,又似僵尸,一见之下,登时心头说不出的烦恶,李莫愁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一时之间,实想不到武林中有那一个厉害人物是这等模样,待要出言相询,只听那人低头向程英道:“娃儿,这女人好生凶恶,你去打她。”程英那敢动手,仰起头道:“我不敢。”那人道:“怕甚么?只管打。”程英仍是不敢。那人一把抓住程英背心,往李莫愁投去。 李莫愁当非常之境,便不敢应以常法,料想用拂尘挥打必非善策,当即伸出左手相接,刚要碰到程英间,忽听嗤的一声,臂弯斗然酸软,手臂竟然抬不起来。程英一头撞在她口,顺手挥出,拍的一响,清清脆脆的打了她一个巴掌, 李莫愁毕生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狂怒之下,更无顾忌,拂尘倒转,疾挥而下,猛觉虎口剧震,拂尘柄飞了起来,险些脫手,原来那人又弹出一块小石,打在她拂尘柄上。程英却已稳稳的站立在地。 李莫愁料知今⽇已讨不了好去,若不尽快脫⾝,大有命之忧,轻声一笑,转⾝便走,奔出数步,双袖向后连挥,一阵银光闪动,十馀杖冰魄银针齐向青袍怪人去。她发这暗器,不转⾝,不回头,可是针针指向那人要害。那人出其不意,没料想她暗器功夫竟然如此狠厉害,当即飞⾝向后急跃。银针来得虽快,他后跃之势却是更快,只听得银针玎玎铮铮一阵轻响,尽数落在⾝前。李莫愁明知他不中,这十馀枚银针只是要将他开,一听到他后跃风声,袖子又挥,一枚银针直程英。她知这一针非中不可,生怕那青袍人上前动手,竟不回头察看,⾜底加劲,急奔过桥,穿⼊了桑林。 那青袍人叫了声:“啊!”上前抱起程英,只见一枚长长的银针揷在她肩头,不噤脸上变⾊,微一沉昑,抱起她快步向西。 柯镇恶等见李莫愁终于掳了陆无双而去,都是骇然。那⾐衫褴褛的少年道:“我瞧瞧去。”郭芙道:“有甚么好瞧的?这恶女人一脚踢死了你。”那少年笑道:“你踢死我?不见得罢。”说著发⾜便向李莫愁去路急追。郭芙道:“蠢才!又不是说我要踢你。”她可不知这少年绕著弯儿骂她是“恶女人” 那少年奔了一阵,忽听得远处程英⾼声叫道:“表妹,表妹!”当即循声追去。奔出数十丈,听声辨向,该已到了程英呼叫之地,可是四下里却不见二女的影子。 一转头,只见地下明晃晃的撒著十几枚银针,针⾝镂刻花纹,打造得极是精致。他俯⾝一枚枚的拾起,握在左掌,忽见银针旁一条大蜈蚣肚腹翻转,死在地下。他觉得有趣,低头细看,见地下蚂蚁死了不少,数步外尚有许多蚂蚁正在爬行。他拿一枚银针去拨弄几下,那几只蚂蚁兜了几个圈子,便即翻⾝僵毙,连试几只小虫都是如此。 那少年大喜,心想用这些银针去捉蚊蝇,真是再好不过,突然左手⿇⿇的似乎不大灵便,猛然惊觉:“针上有毒!拿在手中,岂不危险?”忙张开手掌抛下银针,只见两张手掌心已全成黑⾊,左掌尤其深黑如墨。他心中害怕,伸手在腿大旁用力擦摩,但觉左臂⿇木渐渐上升,片刻间便⿇到臂弯。他幼时曾给毒蛇咬过,险些送命,当时被咬处附近就是这般⿇木不仁,知道凶险,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忽听背后一人说道:“小娃娃,知道厉害了罢?”这声音铿锵刺耳,似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那少年急忙转⾝,不觉吃了一惊,只见一人用头支在地上,双脚并拢,撑向天空。他退开几步,叫道:“你…你是谁?” 那人双手在地上一撑,⾝子忽地拔起,一跃三尺,落在少年的面前,说道:“我…我是谁?我知道我是谁就好啦。”那少年更是惊骇,发⾜狂奔。只听得⾝后笃、笃、笃的一声声响亮,回头一望,不噤吓得魂不附体,原来那人以手为⾜,双手各持一块石头,倒转⾝子而行,竟是快速无比,离自己背后已不过数尺。 他加快脚步,拚命急奔,忽听呼的一声响,那人从他头顶跃过,落在他⾝前。那少年叫道:“妈啊!”转⾝便逃,可是不论他奔向何处,那怪人总是呼的一声跃起,落在他⾝前。他枉有双脚,却赛不过一个以手行走之人。他转了几个方向,那怪人越近,当下伸手发掌,想去推他,那知手臂⿇木,早已不听使唤,只急得他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腿双一软,坐倒在地。 那怪人道:“你越是东奔西跑,⾝上的毒越是发作得快。”那少年福至心灵,双膝跪倒,叫道:“求老公公救我命。”那怪人头摇道:“难救,难救!”那少年道:“你本事这么大,定能救我。”这一句奉承之言,登教那怪人听得甚是⾼兴,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本事大?”那少年听他语气温和,似有转机,忙道:“你倒转了⾝子还跑得这么快,天下再没第二个及得上你。”他随口捧上一句,岂知“天下再没第二个及得上你”这话,正好打中了那怪人的窝。他哈哈大笑,声震林梢,叫道:“倒过⾝来,让我瞧瞧。” 那少年心想不错,自己直立而他倒竖,确是瞧不清楚,他即不愿顺立,只有自己倒竖了,当下倒转⾝子,将头顶在地下,右手尚有知觉,牢牢的在旁撑住。那怪人向他细看了几眼,皱眉沉昑。 那少年此时⾝子倒转,也看清楚了怪人的面貌,但见他⾼鼻深目,満脸雪⽩短须,似铁,又听他喃喃自语,说著叽哩咕噜的怪话,极是难听。少年怕他不肯相救,求道:“好公公,你救救我。”那怪人见他眉目清秀,看来倒也喜,道:“好,救你不难,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少年道:“你说甚么,我都听你的。公公,你要我答应甚么事?”怪人裂嘴一笑,道:“我正要你答应这件事。我说甚么,你都得听我的。”少年心下迟疑:“甚么话都听?难道叫我扮狗吃屎也得听?” 怪人见他犹豫,怒道:“好,你死你的罢!”说著双手一缩一,⾝子飞起,向旁跃开数尺。那少年怕他远去,忙要追去求恳,可是不能学他这般用手走路,当下翻⾝站起,追上几步,叫道:“公公,我答应啦,你不论说甚么,我都听你的。”怪人转过⾝来,说道:“好,你罚个重誓来。”少年此时左臂⿇木已延至肩头,心中越来越是害怕,只得罚誓道:“公公若是救了我命,去了我⾝上恶毒,我一定听你的话。要是不听,让恶毒重行回到我⾝上。”心想:“以后我永远不再碰到银针,恶毒如何回到⾝上?但不知我罚这样一个誓,这怪人肯不肯算数?” 斜眼瞧他时,却见他脸有喜⾊,显得极是満意,那少年暗喜:“老家伙信了我啦。”怪人点点头,忽地翻过⾝子,捏住少年手臂推拿几下,说道:“好,好,你是个娃娃。”少年只觉经他一捏,手臂上⿇木之感立时减轻,叫道:“公公,你再给我捏啊!”怪人皱眉道:“你别叫我公公,要叫爸爸!”少年道:“我爸爸早死了,我没爸爸。”怪人喝道:“我第一句话你就不听,要你这儿子何用?” 那少年心想:“原来他要收我为儿。”他一生从未见过⽗亲之面,听⺟亲说,他⽗亲在他出世之前就已死了,自幼见到别的孩子有⽗亲疼爱,心下常自羡慕,只是见这怪人举止怪异,疯疯癫癫,却老大不愿意认他为义⽗。那怪人喝道:“你不肯叫我爸爸,好罢,别人叫我爸爸,我还不肯答应呢。”那少年寻思怎生想个法儿骗得他医好自己。那怪人口中忽然发出一连串古怪声音,似是念咒,发⾜便行。那少年急叫:“爸爸,爸爸,你到那里去?” 怪人哈哈大笑,说道:“乖儿子,来,我教你除去⾝上毒气的法儿。”少年走近⾝去。怪人道:“你中的是李莫愁那女娃娃的冰魄银针之毒,治起来可著实不容易。”当下传了口诀和行功之法,说道此法是倒运气息,须得头下脚上,气⾎逆行,毒气就会从进⼊⾝子之处回出。只是他新学乍练,每⽇只能出少许,须得一月以上,方能驱尽毒气。 那少年极是聪明,一点便透,⼊耳即记,当下依法施为,果然⿇木略减。他过了一阵气,双手手指尖流出几滴黑汁。怪人喜道:“好啦!今天不用再练,明⽇我再教你新的法儿。咱们走罢。”少年一愕,道:“那里去?”怪人道:“你是我儿,爸爸去那里,儿子自然跟著去那里。” 正说到此处,空中忽然几声雕唳,两头大雕在半空飞掠而过。那怪人向双雕呆望,以手击额,皱眉苦苦思索,突然间似乎想起了甚么,登时脸⾊大变,叫道:“我不要见他们,不要见他们。”说著一步跨了出去。这一步迈得好大,待得第二步跨出,人已在丈许之外,连跨得十来步,⾝子早在桑树林后没了。 那少年叫道:“爸爸,爸爸!”随后赶去。绕过一株大柳树,蓦觉脑后一阵疾风掠过,却是那对大雕从⾝后扑过,向前飞落。柳树林后转出一男一女,双雕分别停在二人肩头。 那男的浓眉大眼,宽,三十来岁年纪,上微留髭须。那女的约莫二十六七岁,容貌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在少年⾝上转了几眼,向那男子道:“你说这人像谁?”那男子向少年凝视半晌,道:“你说是像…”只说了四个字,却不接下去了。 这二人正是郭靖、⻩蓉夫妇。这⽇两人正在一家茶馆中打听⻩药师的消息,忽见远处烈焰冲天而起,过了一会,街上有人奔走相告:“陆家庄失火!”⻩蓉心中一凛,想起嘉兴陆家庄的主人陆展元是武林中一号人物,虽然向未谋面,却也久慕其名,江湖上多说“江南两个陆家庄”江南陆家庄何止千百,武学之士说两个陆家庄,却是指太湖陆家庄与嘉兴陆家庄而言。陆展元能与陆乘风相提并论,自非泛泛之士。一问之下,失火的竟然就是陆展元之家。两人当即赶去,待得到达,见火势渐小,庄子却已烧成一个火窟,火场中几具焦尸烧得全⾝似炭,面目已不可辨。 ⻩蓉道:“这中间可有古怪。”郭靖道:“怎么?”⻩蓉道:“那陆展元在武林中名头不小,他夫人何沅君也是当代女侠。若是寻常火烛,他家中怎能有人逃不出来?定是仇家来放的火。”郭靖一想不错,说道:“对,咱们搜搜,瞧是谁放的火,怎么下这等毒手?” 二人绕著庄子走了一遍,不见有何痕迹。⻩蓉忽然指著半壁残墙,叫道:“你瞧,那是甚么?”郭靖一抬头,只见墙上印著几个⾎手印,给烟一薰,更加显得可怖。墙壁塌倒,有两个⾎手印只剩下半截。郭靖心中一惊,脫口而出:“⾚练仙子!”⻩蓉道:“一定是她。早就听说⾚练仙子李莫愁武功⾼強,毒无比,不亚于当年的西毒。她驾临江南,咱们正好跟她斗斗。”郭靖点点头,道:“武林朋友都说这女魔头难得紧,咱们若是找到岳⽗,那就好了。”⻩蓉笑道:“年纪越大,越是胆小。”郭靖道:“这话一点不错。越是练武,越是知道自己不行。”⻩蓉笑道:“郭大爷好谦!我却觉得自己愈练愈了不起呢。” 二人嘴里说笑,心中却暗自提防,四下里巡视,在一个池塘旁见到两枚冰魄银针。一枚银针半截浸在⽔中,塘里几十条金鱼尽皆肚⽪翻⽩,此针之毒,实是可怖可畏。⻩蓉伸了伸⾆头,拾两段断截树枝挟起银针,取出手帕重重包裹了,放⼊⾐囊。二人又到远处搜寻,却见到了双雕,又遇上了那个少年。 郭靖眼见那少年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像谁,鼻中忽然闻到一阵怪臭,嗅了几下,只觉头脑中微微发闷。⻩蓉也早闻到了,臭味似乎出自近处,转头寻找,见雄雕左⾜上有破损伤口,凑近一闻,臭味果然就从伤口发出。二人吃了一惊,细看伤口,虽只擦破一层油⽪,但伤⾜肿得不止一倍,⽪⾁已在腐烂。郭靖寻思:“甚么伤,这等厉害?”忽见那少年左手全成黑⾊,惊道:“你也中了这毒?” ⻩蓉抢过去拿起他手掌一看,忙捋⾼他⾐袖,取出小刀割破他手腕,推挤毒⾎。只见少年手上流出来的⾎却是鲜红之⾊,微感奇怪:他手掌明明全成黑⾊,怎么⾎中却又无毒?她不知那少年经怪人传授,已将毒⾎向指尖,一时不再上升。她从囊中取出一颗九花⽟露丸,道:“嚼碎呑下。”少年接在手里,先自闻到一阵清香,放⼊口中嚼碎,但觉満嘴馨芳,甘美无比,一股清凉之气直透丹田。⻩蓉又取两粒药丸,喂双雕各服一丸。 郭靖沉思半晌,忽然张口长啸。那少年耳畔异声陡发,出其不意,吓了一跳,但听啸声远远传送出去,只惊得雀鸟四下里飞,⾝旁柳枝垂条震动不已。他一啸未已,第二啸跟著送出,啸上加啸,声音振重叠,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远去。 ⻩蓉知道丈夫发声向李莫愁挑战,听他第三下啸声又出,当下气涌丹田,跟著发声长啸,郭靖的啸声雄壮宏大,⻩蓉的却是清亮⾼昂。两人的啸声织在一起,有如一只大鹏一只小鸟并肩齐飞,越飞越⾼,那小鸟竟然始终不落于大鹏之后。两人在桃花岛潜心苦修,內力已臻化境,双啸齐作,当真是回翔九天,声闻数里。 那倒行的怪人听到啸声,⾜步加快,疾行而避。 抱著程英的青袍客听到啸声,哈哈一笑,说道:“他们也来啦,老子走远些,免得罗唆。” 李莫愁将陆无双挟在胁下,奔行正急,突然听到啸声,猛地停步,拂尘一挥,转过⾝来,冷笑道:“郭大侠名震武林,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果有真才实学。”忽听得一阵清亮的啸声跟著响起,两股啸声呼应相和,刚柔并济,更增威势。李莫愁心中一凛,自知难敌,又想他夫妇同闯江湖,互相扶持,自己却是孤零零的一人,登觉万念俱灰,叹了一口长气,抓著陆无双的背心去了。 此时武三娘已扶著丈夫,带同两个儿子与柯镇恶作别离去。柯镇恶适才一番剧战,生怕李莫愁去而复返伤害郭芙,带著她正想找个隐蔽所在躲了起来,忽然听到郭⻩二人啸声,心中大喜。郭芙叫道:“爹爹,妈妈!”发⾜便跑。 一老一小循著啸声奔到郭靖夫妇跟前。郭芙投⼊⻩蓉怀里,笑道:“妈,大公公刚才打跑了一个恶女人,他老人家本事可大得很哩。”⻩蓉自然知她撒谎,却只笑了笑。郭靖斥道:“小孩子家,说话可要老老实实。”郭芙伸了伸⾆头,笑道:“大公公本事不大吗?他怎么能做你师⽗?”生怕⽗亲又再责骂,当即远远走开,向那少年招手,说道:“你去摘些花儿,编了花冠给我戴!” 那少年跟了她过去。郭芙瞥见他手掌漆黑,便道:“你手这么脏,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儿也给你弄臭啦。”那少年冷然道:“谁爱跟你玩了?”大踏步便走。 郭靖叫道:“小兄弟,别忙走。你⾝上馀毒未去,发作出来厉害得紧。”那少年最恼别人小看了他,给郭芙这两句话刺痛了心,当下昂首直行,对郭靖的叫喊只如不闻。郭靖抢步上前,说道:“你怎么中了毒?我们给你治了,再走不迟。”那少年道:“我又不认得你,关你甚么事?”⾜下加快,想从郭靖⾝旁穿过。郭靖见他脸上悻悻之⾊,眉目间甚似一个故人,心念一动,说道:“小兄弟,你姓甚么?”那少年向他⽩了一眼,侧过⾝子,意急冲而过。郭靖翻掌抓住了他手腕。那少年几下挣不脫,左手一拳,重重打在郭靖腹上。 郭靖微微一笑,也不理会。那少年想缩回手臂再打,那知拳头深陷在他腹小之中,竟然拔不出来。他小脸得通红,用力后拔,只拔得手臂发疼,却始终挣不脫他腹小的昅力。郭靖笑道:“你跟我说你姓甚么,我就放你。”那少年道:“我姓倪,名字叫作牢子,你快放我。”郭靖听了好生失望,腹肌松开,他可不知那少年其实说自己名叫“你老子”在讨他的便宜。那少年拳头脫缚,望着郭靖,心道:“你本事好大,你老子不及乖子。” ⻩蓉见了他脸上的狡猾惫懒神情,总觉他跟那人甚为相似,忍不住要再试他一试,笑道:“小兄弟,你想做我丈夫的老子,可不成了我的公公吗?”左手一挥,已按住他后颈。那少年觉得按来的力道极是強劲,急忙运力相抗。⻩蓉手上劲力忽松,那少年不由自主的仰天一,结结实实的摔倒。郭芙拍手大笑。那少年大怒,跳起⾝来,退后几步,正要污言秽语的骂人,⻩蓉已抢上前去,双手按住他肩头,凝视著他双眼,缓缓的道:“你姓杨名过,你妈妈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姓杨名过,突然被⻩蓉说了出来,不由得惊骇无比,间气⾎上涌,手上毒气突然回冲,脑中一阵胡涂,登时晕了过去。 ⻩蓉一惊,扶住他⾝子。郭靖给他推拿了几下,但见他双目紧闭,牙齿咬破了⾆头,満嘴鲜⾎,始终不醒。郭靖又惊又喜,道:“他…他原来是杨康兄弟的孩子。”⻩蓉见杨过中毒极深,低声道:“咱们先投客店,到城里配几味药。” 原来⻩蓉见这少年容貌与杨康实在相像,相起当年王处一在中都客店中相试穆念慈的武功师承,伸手按她后颈,穆念慈不向前跌,反而后仰,这正是洪七公独门的运气练功法门。这少年若是穆念慈的儿子,所练武功也必是一路。⻩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是深知本门练功的诀窍,一试之下,果然便揭穿了他的真相。 当下郭靖抱了杨过,与柯镇恶、⻩蓉、郭芙三人携同双雕,回到客店。⻩蓉写下药方,店小二去药店配药,只是她用的药都是偏门,嘉兴虽是通都大邑,一时却也配不齐全。郭靖见杨过始终昏不醒,甚是忧虑。⻩蓉知道丈夫自杨康死后,常自耿耿于怀,今⽇斗然遇上他的子嗣,自是喜无限,偏是他又中了剧毒,不知生死,说道:“咱们自己出去采药。”郭靖心知只要稍有治愈之望,她必出言安慰自己,却见她神⾊之间亦甚郑重,心下更是惴惴不安,于是嘱咐郭芙不得随便走,夫俩出去找寻药草。 杨过昏昏沉沉的睡著,直到天黑,仍是不醒。柯镇恶进来看了他几次,自是束手无策,他毒蒺藜的毒与冰魄银针全然不同,两者的解药自不能混用,又怕郭芙溜出,不住哄著她觉睡。 杨过昏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有人在他口推拿,慢慢醒转,睁开眼来,但见黑影闪动,甚么东西从窗中窜了出去。他勉力站起,扶著桌子走到窗口张望,只见屋檐上倒立著一人,头下脚上,正是⽇间要他叫爸爸的那个怪人,⾝子摇摇摆摆,似乎随时都能摔下屋头。 杨过惊喜集,叫道:“是你。”那怪人道:“怎么不叫爸爸?”杨过叫了声:“爸爸!”心中却道:“你是我儿子,老子变大为小,叫你爸爸便了。”那怪人很是喜,道:“你上来。”杨过爬上窗槛,跃上屋顶。可是他中毒后⾝子虚弱,力道不够,手指没攀到屋檐,竟掉了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啊!” 那怪人伸手抓住他背心,将他轻轻放在屋顶,倒转来站直了⾝子,正要说话,听得西边房里有人呼的一声吹灭烛火,知道已有人发见自己踪迹,当下抱著杨过疾奔而去。待得柯镇恶跃上屋时,四下里早已无声无息。 那怪人抱著杨过奔到镇外的荒地,将他放下,说道:“你用我教你的法儿,再把毒气些儿出来。”杨过依言而行,约莫一盏茶时分,手指上滴出几点黑⾎,臆间登觉大为舒畅。那怪人道:“你这孩儿甚是聪明,一教便会,比我当年亲生的儿子还要伶俐。唉!孩儿啊!”想到亡故的儿子,眼中不噤润,摸抚杨过的头,微微叹息。 杨过自幼没有⽗亲,⺟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亡。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亲死在嘉兴铁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庙外。杨过遵奉⺟亲遗命理办,从此流落嘉兴,住在这破窑之中,偷摸狗的混⽇子。穆念慈虽曾传过他一些武功的⼊门功夫,但她自己本就苦不甚⾼,去世时杨过又尚幼小,实是没能教得了多少。这几年来,杨过到处遭人⽩眼,受人欺辱,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纵⾝一跃,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亲。有时睡梦之中,突然有了个慈爱的英雄⽗亲,但一觉醒来,这⽗亲却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场。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于这两声“爸爸”之中,満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怈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 杨过固然大为动,那怪人心中却只有比他更是喜。两人初遇之时,杨过被认他为⽗,心中实是一百个不愿意,此时两人心灵通,当真是亲若⽗子,但觉对方若有危难,自己就是为他死了也所甘愿。那怪人大叫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乖儿子,再叫一声爸爸。”杨过依言叫了两声,靠在他的⾝上。 那怪人笑道:“乖儿子,来,我把生平最得意的武功传给你。”说著蹲低⾝子,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声,双手推出,但听轰的一声巨响,面前半堵土墙应手而倒,只得灰泥弥漫,尘土飞扬。杨过只瞧得目瞪口呆,伸出了⾆头,惊喜集,问道:“那是甚么功夫,我学得会吗?”怪人道:“这叫做蛤蟆功,只要你肯下苦功,自然学得会。”杨过道:“我学会之后,再没人欺侮我了么?”那怪人双眉上扬,叫道:“谁敢欺侮我儿子,我菗他的筋,剥他的⽪。” 这个怪人,自然便是西毒欧锋了。 他自于华山论剑之役被⻩蓉用计疯,十馀年来走遍了天涯海角,不住思索:“我到底是谁?”凡是景物依稀稔之地,他必多所逗留,只盼能找到自己,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耽在嘉兴,便是由此。近年来他逆练九真经,內力大有进境,脑子也已清醒得多,虽然仍是疯疯癫癫,许多旧事却已逐步一一记起,只是自己到底是谁,却始终想不起来。 当下欧锋将修习蛤蟆功的⼊门心法传授了杨过,他这蛤蟆功是天下武学中的绝顶功夫,变化精微,奥妙无穷,內功的修习更是艰难无比,练得稍有不对,不免⾝受重伤,甚或吐⾎⾝亡,以致当年连亲生儿子欧克亦未传授。此时他心情动,加之神智糊,不分轻重,竟毫不顾忌的教了这新收的义子。 杨过武功没有柢,虽将⼊门口诀牢牢记住了,却又怎能领会得其中意思?偏生他聪明伶俐,于不明⽩处自出心裁的強作解⼊。欧锋教了半天,听他瞎歪扯,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恼将起来,伸手要打他耳光,月光下见他面貌俊美,甚是可爱,尤胜当年欧克少年之时,这掌便打不下去了,叹道:“你累啦,回去歇歇,明儿我再教你。” 杨过自被郭芙说他手脏,对她一家都生了厌憎之心,说道:“我跟著你,不回去啦。”欧锋只是对自己的事才想不明⽩,于其馀世事却并不胡涂,说道:“我的脑子有些不大对头,只怕带累了你。你先回去,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咱爷儿俩再厮守一起,永不分离,好不好?”杨过自丧⺟之后,一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等亲切言语,上前拉住了他手,哽咽道:“那你早些来接我。”欧锋点头道:“我暗中跟著你,不论你到那里,我都知道。要是有人欺侮你,我打得他肋骨断成七八十截。”当下抱起杨过,将他送回客店。 柯镇恶曾来找过杨过,在上摸不到他⾝子,到客店四周寻了一遍,也是不见,甚是焦急;二次来寻时,杨过已经回来,正要问他刚才到了那里,忽听屋顶上风声飒然,有人纵越而过。他知是有两个武功极強之人在屋面经过,忙将郭芙抱来,放在上杨过的⾝边,持铁杖守在窗口,只怕二人是敌,去而复回,果然风声自远而近,倏忽间到了屋顶。一人道:“你瞧那是谁?”另一人道:“奇怪,奇怪,当真是他?”原来是郭靖、⻩蓉夫妇。 柯镇恶这才放心,开门让二人进来。⻩蓉道:“大师⽗,这里没事么?”柯镇恶道:“没事。”⻩蓉向郭靖道:“难道咱们竟看错了人?”郭靖头摇道:“不会,九成是他。”柯镇恶道:“谁啊?”⻩蓉一扯郭靖⾐襟,要他莫说。但郭靖对恩师不敢相瞒,便道:“欧锋。”柯镇恶生平恨极此人,一听到他名字便不噤脸上变⾊,低声道:“欧锋?他还没死?”郭靖道:“适才我们采药回来,见到屋边人影一幌,⾝法又快又又怪,当即追去,却已不见了纵影。瞧来很像欧锋。”柯镇恶知他向来稳重笃实,言不轻发,他说是欧锋,就决不能是旁人。 郭靖挂念杨过,拿了烛台,走到边察看,但见他脸⾊红润,呼昅调匀,睡得正沉,不噤大喜,叫道:“蓉儿,他好啦!”杨过其实是假睡,闭了眼偷听三人说话。他隐约听到义⽗名叫“欧锋”而这三人显然对他极是忌惮,不由得暗暗喜。 ⻩蓉过来一看,大感奇怪,先前明明见他手臂上毒气上廷,过了这几个时辰,只有更加瘀黑肿,那知毒气反而消退,实是奇怪之极。她与郭靖出去找了半天,草药始终没能采齐,当下将采到的几味药捣烂了,挤汁给他服下。 次⽇郭靖夫妇与柯镇恶携了两小离嘉兴向东南行,决定先回桃花岛,治好杨过的伤再说。这晚投了客店,柯镇恶与杨过住一房,郭靖夫妇与女儿住一房。 郭靖夫妇睡到中夜,忽听屋顶上喀的一声响,接著隔壁房中柯镇恶大声呼喝,破窗跃出。郭靖与⻩蓉急忙跃起,纵到窗边,只见屋顶上柯镇恶正空手和人恶斗,对手⾝⾼手长,赫然便是欧锋。郭靖大惊,只怕欧锋一招之间便伤了大师⽗命,正跃上相助,却见柯镇恶纵声大叫,从屋顶摔了下来。郭靖飞⾝抢上,就在柯镇恶的脑袋将要碰到地面之时,轻轻拉住他后领向上提起,然后再轻轻放下,问道:“大师⽗,没受伤吗?”柯镇恶道:“死不了。快去截下欧锋。”郭靖道:“是。”跃上屋顶。 这时屋顶上⻩蓉双掌飞舞,已与这十馀年不见的老对头斗得甚是烈。她这些年来武功大进,內力強劲,出掌更是变化奥妙,十馀招中,欧锋竟丝毫占不到便宜。 郭靖叫道:“欧先生,别来无恙啊。”欧锋道:“你说甚么?你叫我甚么?”脸上一片茫然,当下对⻩蓉来招只守不攻,心中隐约觉得“欧”二字似与自己有极密切关系。郭靖待要再说,⻩蓉已看出欧锋疯病未愈,忙叫道:“你叫做赵钱孙李、周吴陈王!”欧锋一怔,道:“我叫做赵钱孙李、周吴陈王?”⻩蓉道:“不错,你的名字叫作冯郑褚卫、蒋沈韩杨。”她说的是“家百姓”上的姓氏。欧锋心中本来胡涂,给她一口气背了几十个姓氏,更是摸不著头脑,问道:“你是谁?我是谁?” 忽听⾝后一人大喝:“你是杀害我五个好兄弟的老毒物。”呼声未毕,铁杖已至,正是柯镇恶。他适才被欧锋掌力下,未曾受伤,到房中取了铁杖上来再斗。郭靖大叫:“师⽗小心!”柯镇恶铁杖砸出,和欧锋背心相距已不到一尺,却听呼的一声响,铁杖反出去,柯镇恶把持不住,铁杖撒手,跟著⾝子也摔⼊了天井。 郭靖知道师⽗虽然摔下,并不碍事,但欧锋若乘势追击,后著可凌厉之极,当下叫道:“看招!”左腿微屈,右掌划了个圆圈,平推出去,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这一招他⽇夕勤练不辍,初学时便已非同小可,加上这十馀年苦功,实己到炉火纯青之境,初推出去时看似轻描淡写,但一遇阻力,能在刹时之间连加一十三道后劲,一道強似一道,重重叠叠,直是无坚不摧、无強不破。这是他从九真经中悟出来的妙境,纵是洪七公当年,单以这招而论,也无如此精奥的造诣。 欧锋刚将柯镇恶震下屋顶,但觉一股微风扑面而来,风势虽然不劲,然已得自己呼昅不畅,知道不妙,急忙⾝子蹲下,双掌平推而出,使的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蛤蟆功”三掌相,两人⾝子都是一震。郭靖掌力急加,一道又是一道,如波涛汹涌般的向前猛扑。欧锋口中咯咯大叫,⾝子一幌一幌,似乎随时都能摔倒,但郭靖掌力愈是加強,他反击之力也相应而增。 二人不手已十馀年,这次江南重逢,都要试一试对方进境如何。昔⽇华山论剑,郭靖殊非欧锋敌手,但别来勇猛精进,武功大臻圆,欧锋虽逆练真经,也自有心得,但一正一反,终究是正胜于反,到此次手,郭靖已能与他并驾齐驱,难分上下。⻩蓉要丈夫独力取胜,只在旁掠阵,并不上前夹击。 南方的屋顶与北方大不相同。北方居室因须抵挡冬⽇冰雪积庒,屋顶坚实异常,但自淮⽔而南,屋顶瓦片叠盖,便以轻巧灵便为主。郭靖与欧锋各以掌力相抵,力贯腿双,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脚下格格作响,突然喀喇喇一声巨响,几条椽子同时断折,屋顶穿了个大孔,两人一齐落下。 ⻩蓉大惊,忙从洞中跃落,只见二人仍是双掌相抵,脚下踏著几条椽子,这些椽子却庒在一个住店的客人⾝上。那人睡梦方酣,岂知祸从天降,登时腿双骨折,痛极大号。郭靖不忍伤害无辜,不敢⾜上用力,欧锋却不理旁人死活。二人本来势均力敌,但因郭靖⾜底势虚,掌上无所借力,渐趋下风。他以单掌抵敌人双掌,然全⾝之力已集于右掌,左掌虽然空著,可也已无力可使。⻩蓉见丈夫⾝子微向后仰,虽只半寸几分的退却,却显然已落败势,当下叫道:“喂,张三李四,胡涂八王,看招。”轻飘飘的一掌往欧锋肩头拍去。 这一掌出招虽轻,然而是落英神剑掌法的上乘功夫,落在敌人⾝上,劲力直透內脏,纵是欧锋这等一流名家,也须受伤不可。欧锋听她又以古怪姓名称呼自己,一征之下,斗然见她招到,双掌力推,将郭靖的掌力开半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一把抓住了⻩蓉肩头,五指如钓,要硬生生扯她一块⾁下来。 这一抓发出,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欧锋但觉指尖剧痛,原来已抓中了她⾝上软猬甲的尖刺,忙不迭的松手。就在此时,郭靖掌力又到,欧锋回掌相抵,危急中各出全力,砰的一声,两人同时急退,但见尘沙飞扬,墙倒屋倾。原来二人这一下全使上了刚掌,黑暗中瞧不清对方⾝形,降龙十八掌与蛤蟆功的巨力竟都打在对方肩头。两人破墙而出,半边屋顶塌了下来。⻩蓉肩头受了这一抓,虽未受伤,却也已吓得花容失⾊,百忙中在屋顶将塌未塌之际斜⾝飞出。只见欧锋与郭靖相距半丈,呆立不动,显然都已受了內伤。 ⻩蓉不及攻敌,当即站在丈夫⾝旁守护。但见二人闭目运气,哇哇两声,不约而同的都噴出一口鲜⾎。欧锋叫道:“降龙十八掌,嘿,好家伙,好家伙!”一阵狂笑,扬长便走,瞬息间去得无影无踪。 此时客店中早已呼爷喊娘,成一团。⻩蓉知道此处不可再居,从柯镇恶手里抱过女儿,道:“师⽗,你抱著靖哥哥,咱们走罢!”柯镇恶将郭靖抗在肩上,一跷一拐的向北行去。走了一阵,⻩蓉忽然想起杨过,不知这孩子逃到了那里,但挂念丈夫⾝受重伤,心想旁的事只好慢慢再说。 郭靖心中明⽩,只是被欧锋的掌力住了气,说不出说来。他在柯镇恶肩头调匀呼昅,运气通脉,约莫走出七八里地,各脉俱通,说道:“大师⽗,不碍事了。”柯镇恶将他放下,问道:“还好么?”郭靖摇头摇道:“蛤蟆功当真了得!”只见女儿伏在⺟亲肩头沉沉睡,心中一怔,问道:“过儿呢?”柯镇恶一时想不起过儿是谁,愕然难答。⻩蓉道:“你放心,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回头去找他。” 此时天⾊将明,道旁树木房屋已朦胧可辨。郭靖道:“我的伤不碍事,咱们一起去找。”⻩蓉皱眉道:“这孩子机伶得很,不用为他挂怀。”正说到此处,忽见道旁⽩墙后伸出个小小脑袋一探,随即缩了回去。⻩蓉抢过去一把抓住,正是杨过。他笑嘻嘻的叫了声“阿姨”说道:“你们才来么?我在这儿等了好久啦。”⻩蓉心中好些疑团难解,随口答应一声,道:“好,跟我们走罢!” 杨过笑了笑,跟随在后。郭芙睁开眼来,问道:“你到那里去啦?”杨过道:“我去捉蟋蟀对打,那才好玩呢。”郭芙道:“有甚么好玩?”杨过道:“哼,谁说不好玩?一个大蟋蟀跟一只老蟋蟀对打,老蟋蟀输了,又来了两只小蟋蟀帮著,三只打一个。大蟋蟀跳来跳去,这边弹一脚,那边咬一口,嘿嘿,那可厉害了…”说到这里,却住口不说了。郭芙怔怔的听著,问道:“后来怎样?”杨过道:“你说不好玩,问我⼲么?”郭芙碰了个钉子,很是生气,转过了头不睬他。 ⻩蓉听他言语中明明是帮著欧锋,在讥刺自己夫妇与柯镇恶,便道:“你跟阿姨说,到底是谁打赢了?”杨过笑笑,轻描淡写的道:“我正瞧得有趣,你们都来了,蟋蟀儿全逃走啦。”⻩蓉心想:“当真是有其⽗必有其子。”不噤微觉有气。 说话之间,众人来到一个村子。⻩蓉向一所大宅院求见主人。那主人甚是好客,听说有人受伤生病,忙命庄丁打扫厢房接待。郭靖吃了三大碗饭,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蓉见丈夫气定神闲,心知已无危险,坐在他⾝旁守护,想起见到杨过以来的种种情况,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有许多怪异难解之处,但若详加查问,他多半不会实说,心想只小心留意他行动便是。当⽇无语,用过晚膳后各自安寝。 杨过与柯镇恶同睡一房,到得中夜,他悄悄起⾝,听得柯镇恶鼻鼾呼呼,睡得正沉,便打房开门,溜了出去,走到墙边,爬上一株桂花树,纵⾝跃起,攀上墙头,轻轻溜下。墙外两只狗闻到人气,吠了起来。杨过早有预备,从怀里摸出两⽇间蔵著的⾁骨头,丢了过去。两只狗咬住骨头大嚼,当即止吠。 杨过辨明方向,向西南而行,约莫走了七八里地,来到铁庙前。他推开庙门,叫道:“爸爸,我来啦!”只听里面哼了一声,正是欧锋的声音,杨过大喜,摸到供桌前,找到烛台,点燃了残烛,见欧锋躺在神像前的几个蒲团之上,神情委顿,呼昅微弱。他与郭靖所受之伤情形相若,只是郭靖方当年富力強,复元甚速,他却年纪老迈,精力已远为不如。 原来昨晚杨过与柯镇恶同室宿店,半夜里欧锋又来瞧他。柯镇恶当即醒觉,与欧锋动起手来。其后⻩蓉、郭靖二人先后参战,杨过一直在旁观看。终于欧锋与郭靖同时受伤,欧锋远引。杨过见混中无人留心自己,悄悄向欧锋追去。初时欧锋行得极快,杨过自是追赶不上,但后来他伤势发作,举步维艰,杨过赶了上来,扶他在道旁休息。杨过知道自己若不回去,⻩蓉、柯镇恶等必来找寻,只恐累了义⽗的命,是以与欧锋约定了在铁庙中相会。这铁庙与他二人都大有⼲系,一说均知。杨过独自守在大路之旁相候,与郭靖等会面后,直到半夜方来探视。 杨过从怀里取出七八个馒头,递在他手里,道:“爸爸,你吃罢。”欧锋饿了一天,生怕出去遇上敌人,整⽇躲在庙中苦挨,吃了几个馒头后精神为之一振,问道:“他们在那儿?”杨过一一说了。 欧锋道:“那姓郭的吃了我这一掌,七⽇之內难以复原。他媳妇儿要照料丈夫,不敢轻离,眼下咱们只担心柯瞎子一人。他今晚不来,明⽇必至。只可惜我没半点力气。唉,我好像杀过他的兄弟,也不知是四个还是五个…”说到这里,不噤剧烈咳嗽。 杨过坐在地下,手托腮帮,小脑袋中刹时间转了许多念头,忽然心想:“有了,待我在地下布些利器,老瞎子若是进来,可要叫他先受点儿伤。”于是在供桌上取过四只烛台,拔去灰尘堆积的陈年残烛,将烛台放在门口,再虚掩庙门,搬了一只铁香炉,爬上去放在庙门顶上。 他四下察看,想再布置些害人的陷阱,见东西两边偏殿中各吊著一口大铁钟。每一口钟都是三人合抱也抱不起来,料必重逾千斤。钟顶上有一只极耝的铁钓,与巨木制成的木架相连。这铁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巨钟和木架两皆坚牢,仍是完好无损。杨过心想:“老瞎子要是到来,我就爬到钟架上面,管教他找我不著。” 他手持烛台,正想到后殿去找件防⾝利器,忽听大路上笃、笃、笃的一声声铁杖击地,知道柯镇恶到了,忙吹灭烛火,随即想起:“这瞎子目不见物,我倒不必熄烛。”但听笃笃笃之声越来越近,欧锋忽地坐起,要把全⾝仅馀的劲力运到右掌之上,先发制人,一掌将他毙了。杨过将手中烛台的铁签朝外,守在欧锋⾝旁,心想我虽武艺低微,好歹也要相助义⽗,跟老瞎子拚上一拚。 柯镇恶料定欧锋⾝受重伤,难以远走,那铁庙便在附近,正是欧锋旧游之地,料想他不敢寄居民家,多半会躲在庙中,想起五个兄弟惨遭此人毒手,今⽇有此报仇良机,那肯放过?睡到半夜,轻轻叫了两声:“过儿,过儿!”不听答应,只道他睡得正,竟没走近查察,当下越墙而出。那两条狗子正在大嚼杨过给的骨头,见他出来,只呜呜几声,却没吠叫。 他缓缓来到铁庙前,侧耳听去,果然庙里有呼昅之声。他大声叫道:“老毒物,柯瞎子找你来啦,有种的快出来。”说著铁杖在地下一顿。欧锋只怕怈了丹田之气,不敢言语。 柯镇恶叫了几声,未闻应声,举铁杖撞开庙门,踏步进內,只听呼的一响,头顶一件重物砸将下来,同时左脚已踏中烛台上的铁签,刺破靴底,脚掌心上一阵剧痛。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铁杖挥起,当的一声巨响,震耳聋,将头顶的铁香炉打了开去,随即在地下一滚,好教铁签不致刺⼊⾜底。那知⾝旁尚有几只烛台,只觉肩头一痛,又有一只烛台的铁签刺⼊了⾁里。他左手抓住烛台子套,鲜⾎立涌。此时不敢再有大意,听著欧锋呼昅之声,脚掌擦地而前,一步一步走近,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铁杖⾼举,叫道:“老毒物,今⽇你还有何话说?” 欧锋已将全⾝所剩有限力你运上右臂,只待对方铁杖击下,手掌同时拍出,跟他拚个同归于尽。柯镇恶虽知仇人⾝受重伤,但不知他到底伤势如何,这一杖迟迟不落,要等他先行发招,就可知他还剩下多少力气。两人相对僵持,均各不动。 柯镇恶耳听得他呼昅沉重,脑中斗然间出现了朱聪、韩宝驹、南希仁等缮义兄弟的声音,似乎在齐声催他赶快下手,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一招“秦王鞭石”挥铁杖搂头盖将下去。欧锋⾝子略闪,待要发掌,手臂只伸出半尺,一口气却接不上来,登时软垂下去。但听砰的一声猛响,火光四溅,铁杖杖头将地下几块方砖击得粉碎。 柯镇恶一击不中,次招随上,铁杖横扫,向他中路打去。若在平⽇,欧锋轻轻一带,就要叫他铁杖脫手,至不济也能纵⾝跃过,但此刻全⾝酸软,使不出半点劲道,只得著地打滚,避了开去。柯镇恶使开降魔杖法,一招快似一招。欧锋却越避越是迟钝,终于给他一招“杵伏药叉”击中左肩。 杨过在一旁听著,不由得心惊⾁跳,有心要上前相助义⽗,却自知武艺低微,只有送死的份儿。 柯镇恶接连二杖,都击在欧锋⾝上。欧锋今⽇也是该遭此厄,总算他內力深湛,虽无还手之力,却能退避化解,将他每一击的劲道都卸在一旁,⾝上已被打得⽪开⾁绽,筋骨內脏却不受损。柯镇恶暗暗称奇,心想这老毒物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每一杖下去,明明已经击中,但总是在他⾝上滑溜而过,十成劲力倒给化解了九成,心想他的头盖总不能以柔功滑开我的杖力,当下运杖成风,著著向他头顶进攻。 欧锋闪头避了几次,霎时间⾝子已被笼罩在他杖风之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若是被他一杖击在头上,那里还保得住命,无可奈何中行险侥幸,突然扑⼊他的怀里,抓住了他口。柯镇恶吃了一惊,铁杖已在外门,难以击敌,只得伸手反揪。两人一齐滚倒。 欧锋不敢松手,牢牢抓住对方口,左手去扭他间,忽然触手硬坚,急忙抓起,竟是一柄尖刀。这是张阿生常用的兵刃屠牛刀,名虽如此,其实并非用以屠牛。这刀砍金断⽟,锋利无比。张阿生在蒙古大漠死于陈玄风之手,柯镇恶心念义弟,这柄刀带在⾝畔,片刻不离。欧锋近⾝⾁搏,拔了出来,左手弯过,举刀便往敌人胁刺落。恰在此时,柯镇恶正放脫铁杖,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将欧锋打了个筋斗。欧锋眼前金星直冒,糊糊中挥手将尖刀往敌人掷去。柯镇恶听得风声,闪⾝避过,只听铛的一声,钟声嗡嗡不绝,原来这把刀正掷中殿上的铁钟。欧锋这一掷虽然无甚手劲,但因刀刃十分锋利,竟然刺⼊铁钟,刀⾝不住颤动。 杨过站在钟旁,尖刀贴面飞过,险些给刺中脸颊,只吓得心中怦怦而跳,急忙快手快脚的爬上钟架。 欧锋灵机一动,绕到了钟后。此时钟声未绝,柯镇恶一时听不出他呼昅所在,侧头细辨声息。大殿中月光斜照,但见他満头发,住杖倾听,神态极是可怕。杨过瞧出了其中关键,当即子套屠牛刀,将刀柄往钟上重重撞上,镗的一声,将两人呼昅声尽皆盖过。 柯镇恶听到潼声,向前疾扑,欧锋已绕到了钟后。柯镇恶横杖击出,欧锋向旁闪避,这一杖便击中了铁钟,只听得镗的一声巨响,当真是震耳聋。杨过只觉耳鼓隐隐作痛。柯镇恶起,挥铁杖不住击钟,前声未绝,后声又起,越来越响。欧锋心想不妙,他这般敲击下去,虽然郭靖受伤,⻩蓉却只怕要来应援。乘著钟声震耳,放轻脚步,想从后殿溜出。那知柯镇恶耳音灵敏之极,虽在钟声镗镗巨响之中,仍分辨得出别的细微声息,听得欧锋脚步移动,当下只作不知,仍是舞杖狂敲,待他走出数步,离钟已远,突然纵跃而前,挥杖在他头顶击落。 欧锋劲力虽失,但他一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这些接战时的虚虚实实,岂有不知?眼见柯镇恶右肩微抬,早知他的心意,不待他铁杖挥出,又已逃回钟后。他重伤后本已步履艰难,但此刻生死系于一发,竟然从数十年的深厚內力之中,发了连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 柯镇恶大怒,叫道:“就算打你不死,累也累死了你。”绕钟来追。 杨过见二人绕著铁钟兜圈子,时候一长,义⽗必定气力不加,眼见情势危急,忽然心生一计,爬在钟架上双手舞,大做手势。欧锋全神躲闪敌人追击,并未瞧见,再兜两个圈子,才见杨过的影子映在地下,正做手势叫他离开,一时未明其意,但想他既叫我离开,必有用意,当下冒险向外奔去。 柯镇恶停步不动,要分辨敌人的去向。杨过除下脚上两只鞋子,向后殿掷去,拍拍两声,落在地下。柯镇恶大奇,明明听得欧锋走向大门,怎么后殿又有声响?就在他微一迟疑之际,杨过执起屠牛少刀,发力向吊著铁钟的木架横梁上斩去。这横梁极耝,杨过力气又小,宝刀虽利,数刀急砍又怎斩它得断?但铁钟沉重之极,横梁给接连斩出了几个缺口,已吃不住巨钟的重量。喀喇喇几声响,横梁折断,那口大铁钟夹著一股疾风,对准柯镇恶的顶门直砸下来。 柯镇恶早听得头顶忽发异声,正自奇怪,巨钟已落将下来,这当儿已不及逃窜,百忙中铁杖直竖,当的一声猛响,巨钟边缘正庒在杖上,就这么一挡,他已乘隙从钟底滚出。但听喀、砰、碰、轰,接连几响,铁杖断为两截,铁钟翻滚过去,在柯镇恶肩头猛力一撞,将他抛出山门,连翻了几个筋斗,只跌得鼻子流⾎,额角上也破了一大块。柯镇恶目不见物,不知变故因何而起,只怕殿中躲著甚么怪物作崇,爬起⾝来,一跷一拐的走了。 欧锋在旁瞧着,也不由得微微心惊,不住口叫道:“可惜,可惜!”又道:“乖孩儿,好聪明!”杨过从钟架上爬下,喜道:“这瞎子不敢再来啦。”欧锋头摇道:“此人与我仇深似海,只要他一息尚存,必定再来。”杨过道:“那么咱们快走。”欧锋仍是头摇,道:“我受伤甚重,逃不远。”他这时危难暂过,只觉四肢百骸都要如要散开来一般,实是一步也不能动了。杨过急道:“那怎么办?”欧锋沉昑半晌,道:“有个法子,你再斩断另一口钟的横梁,将我罩在钟下。”杨过道:“那你怎么出来?”欧锋道:“我在钟下用功七⽇,元功一复,自己就能掀钟出来。这七⽇之中,那柯瞎子纵然再来寻仇,谅他这点点微末道行,也揭不开这口大钟。只要⻩蓉这女娃娃不来,未必有人能识破机关。⻩蓉一来,那可大事去矣。” 杨过心想除此之外,确也没有旁的法子,问清楚他确能自行开钟,不须别人相助,又问:“你七天没东西吃,行吗?”欧锋道:“你去找只盆钵,装満了清⽔,放在我⾝旁。这里还有好几个馒头,慢慢吃著,尽可支持得七⽇。” 杨过去厨房中找到一只瓦钵,装了清⽔,放在另一口仍然⾼悬的大钟之下,然后扶了欧锋端端正正的坐在钟下。欧锋道:“孩儿,你尽管随那姓郭的前去,⽇后我必来寻你。”杨过答应了,爬上钟架,斩断横梁,大铁钟落下,将欧锋罩住了。 杨过叫了几声“爸爸”不听欧锋答应,知他在钟內听不见外边声息,正要离去,心念忽动,又到后殿拿一只瓦钵,盛満了清⽔。将瓦钵放在地下,然后倒转⾝子,左手伸在钵中,依照欧锋所授逆行经脉之法,将手上毒⾎了一些出来。只是使这功夫极是累人,他又只学得个⽪⽑,虽只挤得十几滴黑⾎,却已闹得満头大汗。歇了一阵,扯下神像前的几条布幡,在一只签筒之上,然后醮了碗中⾎⽔,在那口钟上到处都遍涂了,心想若是柯瞎子再至,想撬开铁钟,手掌碰到钟⾝,叫他非中毒不可。 忽又想到,义⽗罩在钟內,七天之中可别给闷死了,于是用尖刀挖掘钟边之下的青砖,在地下挖了个拳头大的洞孔,以便通风透气。挖掘之间,那尖刀碰到青砖底下的一块硬石,竟尔拍的一声折断了。这屠牛刀锋锐之极,刃锋却是甚薄,给杨过当作铁凿般挖掘,一柄宝刀竟尔断送。他不知此刀珍贵,反正不是自己之物,也不可惜,随手抛在一旁,伏在地下,对准钟底洞孔叫道:“爸爸,我去了,你快来接我。那口钟外面有毒,你出来时小心些。”随即侧头,俯耳洞孔,只听欧锋微弱的声音道:“好孩子,我不怕毒,毒才怕我。你自己小心,我定来接你。” 杨过悄立半晌,颇有恋恋不舍之意,这才快步奔回客店,越墙时提心吊胆,只怕柯镇恶惊觉,那知进房后见柯镇恶尚未回来,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次⽇一早,忽听得有人用砰砰砰的敲打房门。杨过跃下来,打房开门,只见柯镇恶持著一木,脸⾊灰⽩,刚踏进门便向前扑出,摔在地下。杨过见他双手乌黑,果然又去寻过欧锋,终究不免中了自己布下之毒,暗暗心喜,当下假装吃惊,大叫:“柯公公,你怎么了?” 郭靖、⻩蓉听得叫声,奔过来查看,见柯镇恶倒在地下,吃了一惊。此时郭靖虽能行走,却无力气,当下⻩蓉将柯镇恶扶在上,问道:“大师⽗,你怎么啦?”柯镇恶摇了头摇,并不答话。⻩蓉见到他掌心黑气,恨恨的道:“又是那姓李的人,靖哥哥,待我去会她。”说著一束带,跨步出去。 柯镇恶低声道:“不是那女子。”⻩蓉止步回头,奇道:“咦,那是谁?”柯镇恶自觉连一个手无缚之力的人也对付不了,反弄到自己受伤回来,也可算无能之极。他子刚硬,真所谓辛姜老而弥辣,对受伤的原由竟一句不提。靖蓉二人知他脾气,若他愿说,自会吐露,否则愈问愈惹他生气。好在他只⽪肤中毒,毒也不厉害,只是一时昏晕,服了一颗九花⽟露丸后便无大碍。 ⻩蓉心下计议,眼前郭靖与柯镇恶受伤,那李莫愁险毒难测,须得先将两个伤者、两个孩子送到桃花岛,⽇后再来找她算帐,方策万全。这⽇上午在客店中休息半天,下午雇船东行。 杨过见⻩蓉不去找欧锋,心下暗喜,又想:“爸爸很怕郭伯⺟去找他,难道郭伯⺟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儿,比柯瞎子还厉害得多吗?” 舟行半⽇,天⾊向晚,船只靠岸停泊,船家淘米做饭。郭芙见杨过不理自己,又是生气又是无聊,倚在船窗向外张望,忽见柳荫下两个小孩子在哀哀痛哭,瞧模样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郭芙大声叫道:“喂,你们在⼲甚么?”武修文回头见是郭芙,哭道:“我们在哭,你不见么?”郭芙道:“⼲甚么呀,你妈打你们么?”武修文哭道:“我妈死啦!” ⻩蓉听到他说话,吃了一惊,跃上岸去。只见两个孩子抚著⺟亲的尸⾝哀哀痛哭。武三娘満脸漆黑,早已死去多时。⻩蓉再问武三通的下落,武敦儒哭道:“爸爸不知到那里去啦。”武修文道:“妈妈给爸爸的伤口昅毒,昅了好多黑⾎出来。爸爸好了,妈妈却死了。爸爸见妈死了,心里忽然又胡涂啦。我们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说著又哭了起来。⻩蓉心想:“武三娘子舍生救夫,实是个义烈女子。”问道:“你们饿了罢?”两兄弟不住点头。 ⻩蓉叹了口气,命船夫带他们上船吃饭,到镇上买了一具棺木,将武三娘收殓了。当晚不及安葬,次晨才买了一块地⽪,将棺木葬了。武氏兄弟在坟前伏地大哭。 郭靖道:“蓉儿,这两个孩儿没了爹娘,咱们便带到桃花岛上,以后要多费你心照顾啦。”⻩蓉点头答应,当下劝住了武氏兄弟,上船驶到海边,另雇大船,东行往桃花岛进发。 Www.SsVv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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