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围小说网提供鹿鼎记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
三围小说网
三围小说网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重生小说 现代文学 网游小说 综合其它 两性小说 灵异小说 幽默笑话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言情小说 军事小说 侦探小说 经典名著 官场小说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竞技小说 完结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狼性村长 工地风情 乡下舂天 美女佳韵 借种经历 异域生活 吟语低喃 妙手神织 舂染绣塌 子夜子荣 忘年之性 昭阳趣史
三围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鹿鼎记  作者:金庸 书号:5327  时间:2014/8/7  字数:18906 
上一章   第三十四回 一纸兴亡看复鹿 千年灰劫付冥鸿 (上    下一章 ( → )
   片刻间两船靠拢,天地会中兄弟将郑克推了过来。韦小宝骂道:“***,你杀害天地会中兄弟,又想害死天地会总舵主,非把你开膛剖肚不可。辣块妈妈,你明知阿珂是我老婆,又跟她勾勾搭搭。”说著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拍拍拍拍,打了他四个耳光。

  郑克了江水,早已萎顿不堪,见到韦小宝凶神恶煞的模样,求道:“韦大人,求你瞧在我爹爹的份上,饶我一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敢跟阿珂姑娘说一句话。”韦小宝道:“倘若她跟你说话呢?”郑克道:“我也不答,否则…否则…”否则怎样,一时说不上来。韦小宝道:“你这人说话如同放。我先把你舌头割了,好教你便想跟阿珂说话,也说不上。”说著拔出匕首,喝道:“伸舌头出来!”郑克大惊,忙道:“我决不跟她说话便是,只要说一句话,便是混帐王八蛋。”

  韦小宝生怕陈近南责罚,倒也不敢真的杀他,说道:“以后你再敢对天地会总舵主和兄弟们无礼,再敢跟我老婆不三不四,想顶绿帽给老子戴,老子一剑在你这夫头里。”

  提起匕首轻轻一掷,那匕首直入船头。郑克忙道:“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韦小宝转头对马超兴道:“马大哥,他是你家后堂拿住的,请你发落罢。”马超兴叹道:“国姓爷何等英雄,生的孙子却这么不成器。”吴六奇道:“这人回到台湾,必跟总舵主为难,不如一刀两段,永无后患。”郑克大惊,忙道:“不,不会的。我回去台湾,求爹爹封陈永华陈先生的官。封个大大的官。”马超兴道:“哼,总舵主希罕么。”低声对吴六奇道:“这人臭郑王爷的公子,咱们倘若杀了,只怕陷得总舵主有‘弑主’之名。”

  天地会是陈永华奉郑成功之命而创,陈永华是天地会首领。但仍是台湾延平郡王府的属官,会中兄弟若杀了延平王的儿子,陈永华虽不在场,却也不子干系。吴六奇一想不错,双手一扯,拉断了绑著郑克的绳索,将他提起,喝道:“滚你的罢!”一把掷向岸上。

  郑克登时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出,在空中哇哇大叫,料想这一摔难免筋折骨断,那知股著地,在一片草地上滑出,虽然震的全身疼痛,却未受伤,爬起身来,急急走了。

  吴六奇和韦小宝哈哈大笑。马超兴道:“这家伙丢了国姓爷的脸。”吴六奇问道:“这家伙如何杀伤本会兄弟,陷害总舵主?”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上得岸去,待兄弟跟大哥详说。”向天边瞧了一眼,说道:“那边尽是黑云,怕大雨就来人咱们快上岸罢。”一阵疾风刮来,吹得各人衣衫飒飒作声,口鼻中都是风。

  吴六奇道:“这场风雨只怕不小,咱们把船驶到江心,大风大雨中饮酒说话,倒有趣得紧。”韦小宝吃了一惊,忙道:“这艘小船吃不起风,要是翻了,岂不糟糕?”马超兴微笑道:“那倒不用担心。”转头向艄公吩咐了几句,艄公答应了,掉过船头,挂起了风帆。

  此时风势已颇不小,布帆吃了风,小船箭也似的向江心驶去。江中头大起,小船忽高忽低,江水直溅入舱来。韦小宝枉自外号叫作“小白龙”却不识水性,他年纪是小的、这时脸色也已吓得雪自,不过跟这个“龙”字,却似乎拉扯不上甚么干系了。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我也不识水性。”韦小宝大奇道:“你不会游水?”吴大奇摇头道:“从来不会,我一见到水便头晕脑。”韦小宝道:“那…那你怎么叫船驶到江心来?”吴六奇笑道:“天下的事情,越是可怕,我越是要去碰它一碰,最多是大打翻船,大家都做柳江中的水鬼,那也没甚么大不了。何况马大哥外号叫作‘西江神蛟’,水上功夫何等了得?马大哥,咱们话说在前,待会若是翻船,你得先救韦兄弟,第二个再来救我。”马超兴笑道:“好,一言为定。”韦小宝稍觉放心。

  这时风益发大了,小船随著头,蓦地里升高丈余,突然之间,便似从半空中掉将下来,要钻入江底一般。韦小宝被抛了上采,腾的一声,重重摔上舱板,尖声大叫:“乖乖不得!”船篷上刹喇喇一片响亮,大雨洒将下来,跟著一阵狂风刮到,将船头、船尾的灯笼都卷了出去,船舱中的灯火也即熄灭。韦小宝又是大叫:“啊哟,不好了!”

  从舱中望出去,但见江面白汹涌,风大雨大,气势惊人。马超兴道:“兄弟莫怕,这场风雨果然厉害,待我去把舵。”走到后梢,叱喝船夫入舱,风势奇大,两名船夫刚到桅杆边,便险些给吹下江去,紧紧抱住了桅杆,不敢离手。大风中,那个船忽然倾侧,韦小宝向左边摔去,尖声大叫,心中痛骂:“这老叫化出***这古怪主意,你自己又不会游水,甚么地方不好玩,却到这大风大雨的江中来开玩笑?风大雨大,你妈妈的肚皮大。”

  狂风挟著暴雨,一阵阵打进舱来,韦小宝早已全身透。猛听得豁喇喇一声响,风帆落了下来,船身一侧,韦小宝向右撞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在小几之上,忽想:“我又没对不起胡大哥,为甚么今要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啊哟,是了,我起这誓,就是存心不良,打了有朝一要欺骗他的主意。玉皇大帝,十殿阎王,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韦小宝诚心诚意,决计跟胡大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享甚么福?他如娶了陈圆圆…难道我也…”

  风雨声中,忽听得吴六奇放开喉咙唱起曲来:“走江边,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孤城一片,望数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

  曲声从江上远送出去,风雨之声虽响,却也他不倒。马超兴在后梢喝采不迭,叫道:“好一个‘声逐海天远’!”韦小宝但听他唱得慷慨昂,也不知曲文是甚么意思,心中骂道:“你有这副好嗓子,却不去戏台上做大花面?老叫化,放开了喉咙大叫:‘老爷太太,施舍些残羹冷饭’,倒也饿不死你。”

  忽听得远处江中有人朗声叫道:“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血泪洒山川。”那叫声相隔甚远,但在大风雨中清清楚楚的传来,足见那人内力深湛。

  韦小宝一怔之际,只听得马超兴叫道:“是总舵主吗?兄弟马超兴在此。”那边答道:“正是,小宝在么?”果是陈近南的声音,韦小宝又惊又喜,叫道:“师父,我在这里。”但狂风之下,他的声音又怎传得出去?马超兴叫道:“韦香主在这里。还有洪顺堂红旗吴香主。”陈近南遣:“好极了!难怪江上唱曲,高亢入云。”声音中出十分喜悦之情。吴六奇道:“属下吴六奇,参见总舵主。”陈近南道:“自己兄弟,不必客气。”声音渐近,他的坐船向著这边驶来。

  风雨兀自未歇,韦小宝从舱中望出去,江上一片漆黑,一点火光缓缓在江面上移来,陈近南船上点得有灯。过了好一会,火光移到近处,船头微微一沉,陈近南已跳上船来。韦小宝心想:“师父到来,这次小命有救了。”忙到舱口,黑暗中看不见陈近南面貌,大声叫了声“师父”再说。

  陈近南拉著他手,走入船舱,笑道:“这场大风雨,可当真了得。你吓著了么?”韦小宝道:“还好。”吴大奇和马超兴都走进舱来参见。

  陈近南道:“我到了城里,知道你们在江上,便来寻找,想不到遇上这场大风雨。若不是吴大哥一曲高歌,也真还找不到,”吴六奇道:“属下一时兴起,倒教总舵主见笑了。”陈近南道:“大家兄弟相称罢。吴大哥唱的是《桃花扇》中《沉江》那一出戏吗?”吴六奇道:“正是。这首曲子写史阁部忠抗敌,沉江殉难,兄弟平最是爱听。此刻江上风雨大作,不唱了起来。”陈近南赞道:“唱得好,果然是好。”韦小宝心道:“原来这出戏叫作《沉江》。甚么戏不好唱,却唱这倒霉戏?你要沉江,小弟恕不奉陪。”

  陈近南道:“那在浙江嘉兴舟中,曾听黄宗羲先生、吕留良先生、查伊璜先生三位江南名士,说到吴兄的事迹,兄弟甚是佩服。你我虽是同会弟兄,只是兄弟事繁,一直未能到广东相见。吴兄身份不同,亦不能北来。不意今在此聚会,大慰平生。”吴六奇道:“兄弟入了天地会后,无不想参见总舵主。江湖上有言直:‘平生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从今天起,我才可称为英雄了,哈哈,哈哈。”陈近南道:“多承江湖上朋友抬举,好生惭愧。”两人惺惺相惜,意气相投,故言纵谈平生抱负,登时忘了舟外的风雨。

  谈了一会,风雨渐渐小了。陈近南问起吴三桂之事,韦小宝一一说了,遇到惊险之处,自不免加油添酱一番,种种经过,连马超兴也是首次得闻。陈近南听说已拿到了蒙古使者罕帖摩,真凭实据,吴三桂非倒大霉不可,十分欢喜;又听说罗刹国要在北方响应吴三桂,夺取关外大片土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

  韦小宝道:“师父,罗刹国人红绿眼睛,倒也不怕,最多不向他们脸上多瞧就是了。他们的火器可真厉害,一轰来,任你英雄好汉,也抵挡不住。”陈近南道:“我也正为此担心,吴三桂和鞑子拚个两败俱伤,正是天赐恢复我汉家山河的良机,对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了鞑子,来个比鞑子还要凶恶的罗刹国,又来占我锦绣江山,那便如何是好?”吴六奇道:“罗刹国的火器,当真没法子对付吗?”

  陈近南道:“有一个人,两位可以见见。”走到舱口,叫道“兴珠,你过来。”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是。”跳上船来,走入舱中,向陈近南微微躬身,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脸英悍之。陈近南道:“见过了吴大哥、马大哥。这是我的徒弟,姓韦。”那人抱拳行礼,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陈近南道:“这位林兴珠林兄弟,一直在台湾跟著我办事,很是得力,当年国姓爷打败红鬼,攻克台湾,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

  韦小宝笑道:“林大哥跟红过手,那好极了。罗刹鬼有炮火器,红鬼也有炮火器,林大哥定有法子。”

  吴六奇和马超兴同时鼓掌,齐道:“韦兄弟的脑筋真灵。”吴六奇本来对韦小宝并不如何重视,料想他不过是总舵主的弟子,才做到青木堂香主那样高的职司,青木堂近年来虽建功不少,也不见得是因这小家伙之故,见他恋阿珂,更有几分鄙夷,这时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小娃儿见事好快,倒也有些本事。”

  陈近南微笑道:“当年国姓爷攻打台湾,红鬼炮火厉害,果然极难抵敌。我们当时便构筑土堤,把几千名红兵围在城里。断了城中水源,叫他们没水喝。红兵熬不住了,冲出来攻击,我们白天不战,只晚上跟他们近斗。兴珠,当时怎生打法,跟大家说说。”

  林兴珠道:“那是军师的神机妙算…”陈近南为郑成功献策攻台,克成大功,军中都称他为“军师”韦小宝道:“军师?”见林兴珠眼望陈近南,师父脸微笑,已然明白,说道:“啊,原来师父你是诸葛亮。诸葛军师大破藤甲兵,陈军师大破红兵。”

  林兴珠道:“国姓爷于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祭江,督率文武百官、亲军武卫,乘坐战舰,自科罗湾放洋,二十四到澎湖。四月初一到达台湾鹿耳门。门外有浅滩数十里,红兵又凿沉了船,阻港口。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忽然水大涨,众兵将声震天,诸舰涌进,在水寨港登岸。红兵就带了炮来打,国姓爷对大伙儿说,咱们倘若后退一步,给赶入大海,那就死无葬身之地,红炮虽然厉害,大伙儿都须奋勇上前。众兵将齐奉号令,军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突然之间。我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霹雳,眼前烟雾弥漫,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大家一慌乱,就逃了回来。”

  韦小宝道:“我第一次听见开红,也吓得一塌胡涂。”

  林兴珠道:“我正如没头苍蝇般了手脚,只听军师大声叫道:‘红鬼放了一,要上火药装铅子,大伙儿冲啊!’我忙领著众兄弟冲了上去,果然红鬼一时来不及放。可是刚冲到跟前,红鬼又放了,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不少兄弟却给打死了,没有法子,只得退了下来。红鬼却也不敢追赶。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兄弟,大家垂头丧气,一想到红鬼的炮就心惊跳。”

  韦小宝道:“后来终于是军师想出了妙计?”

  林兴珠叫道:“是啊。那天晚上,军师把我叫了去,问我:“林兄弟,你是武夷山地堂门的弟子,是不是?’我说是的。军师道:‘里红鬼一放,你立即滚倒在地,身法很敏捷啊。’我十分惭愧,说道:‘回军师的话:小将不敢贪生伯死,明上阵,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否则的话,你杀我头好了。”

  韦小宝道:“林大哥,我猜军师不是怪你贪生怕死,是赞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要你传授给众兄弟。”

  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脸微笑,颇有赞许之急。

  林兴珠一拍‮腿大‬,大声道:“是啊,你是军师的徒弟,果然是明师出高徒…”

  韦小宝笑道:“你是我师父的部下,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众人都笑了起来。林兴珠道:“那天晚上军师当真是这般吩咐。他说‘你不可会错了意。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松鼠草上飞的身法合用,可以滚到敌人身前,用单刀砍他们的腿。有一套地堂刀法,你练得怎样?”我听军师不是责骂我胆小怕死,这才放心,说道:“回军师的话: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当年师父说道,倘若上阵打仗,可以滚过去砍敌人的马脚,不过红鬼不骑马,只怕无用。’军师道:‘红鬼虽没骑马,咱们砍他人脚,有何不可?’我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说:‘是,是,小将脑筋不灵,想不到这一点。’”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砍马脚,你就以为不能砍人脚,老兄的脑筋,果然不大灵光。”

  林兴珠道:“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他赞我练得还可以,说道:‘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若没十多年的寒暑之功,练不到这地步,但咱们明天就要打仗,大伙儿要练,是来不及了,’我说:‘是。这地堂门刀法小将练得不好,不过的确已练了十几年。’军师说道:‘咱们赶筑土堤,用弓箭守住,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挥刀砍足的法子。只须教三四下招式,大伙儿熟练就可以了,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一概不用教。’我接了军师将令,当晚先去教了本队士兵。第二天一早,红鬼冲来,给我们一阵弓箭了回去。本队士兵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练会了,转去传授别队的官兵。军师又吩咐大伙儿砍下树技,扎成一面面盾牌,好挡红兵的铅弹。第四早上,红兵又大举冲来,我们上去战,滚地前进,只杀得红鬼落花水,战场上留下了几百条腿。赤嵌城守将红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这红头就此投降。后来再攻卫城,用的也是这法子。”

  马超兴喜道:“后跟罗刹鬼子锋打仗,便可用地堂功夫对付。”

  陈近南道:“然而情形有些不同,当年在台湾的红兵,不过三四千人,死一个,少一个。罗刹兵如来进犯,少说也有几万人,源源而来,杀不胜杀,再说,地堂刀法只能用于近战。罗刹兵如用大炮轰击,那也难以抵挡。”

  吴六奇点头称是,道:“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他听陈近南对林兴珠引见之时不称自己为“香主”料想林兴珠不是天地会中人,便也不以“总舵主”相称。

  陈近南道:“我中国地大人多,若无汉内应,外国人是极难打进来的。”众人都道:“正是。鞑子占我江山,全仗汉吴三桂带路。”陈近南道:“现今吴三桂又去跟罗刹国勾结,他起兵造反之时,咱们先一鼓作气的把他打垮,罗刹国没了内应,就不能贸然入侵。”马超兴道:“只是吴三桂倘若垮得太快,就不能跟鞑子打个两败俱伤。”陈近南道:“这也不错。但利害相权,比较起来,罗刹人比鞑子更加可怕。”

  韦小宝道:“是啊。鞑子也是黄皮肤,黑眼睛,扁鼻头,跟我们没甚么两样,说的话也是一般。外国鬼子红绿眼睛,说起话来叽哩咕噜,有谁懂得?”

  众人谈了一会国家大事,天色渐明,风雨也已止歇。马超兴道:“大家衣衫都了,便请上岸去同饮一杯,以驱寒气。”陈近南道:“甚好。”

  这一场大风将小船吹出了三十后里,待得回到柳州,已近中午。众人在原来码头上岸。

  只见一人飞奔过来,叫道:“相公,你…你回来了。”正是双儿。她全身淋淋的,脸上是喜。韦小宝问:“你怎么在这里?”双儿道:“昨晚大风大雨,你坐了船出去,我好生放心不下,只盼相公早些平安回来。”韦小宝奇道:“你一直等在这里?”

  双儿道:“是。我…我…只担心…”韦小宝笑道:“担心我坐的船沉了?”双儿低声道:“我知道你福气大,船是一定不会沉的,不过…不过…”码头旁一个船夫笑道:“这位小总爷,昨晚半夜三更里风雨最大的时候,要雇我们的船出江,说是要寻人,先说给五十两银子,没人肯去,他又加到一百两。张老三贪钱,答应了,可是刚要开船,豁喇一声,大风吹断了桅杆。这么一来,可谁也不敢去了。他急得只是大哭。”韦小宝心下感动,握住双儿的手,说道:“双儿,你对我真好。”双儿红了脸,低下头去。

  一行来到马超兴的下处,换过衣衫,陈近南吩咐马超兴派人去打听郑公子和冯锡范的下落。马超兴答应了,派人出去访查,跟著禀报家后堂的事务。

  马超兴摆下筵席,请陈近南坐了首席,吴六奇坐了次席。要请韦小宝坐第三席时,韦小宝道:“林大哥攻破台湾,地堂刀大砍红火腿,立下如此大功,兄弟就是站著陪他喝酒,也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英雄好汉,兄弟怎敢坐他上首?”拉著林兴珠坐了第三席。林兴珠大喜,心想军师这个徒弟年纪虽小,可著实够朋友。

  筵席散后,天地会四人又在厢房议事。陈近南吩咐道:“小宝,你有大事在身,你我师徒这次仍不能多聚,明天你就北上罢,”韦小宝道:“是。只可惜这一次又不能多听师父教诲。我本来还想听吴大哥说说他的英雄事迹,也只好等打平吴三桂之后,再听他说了。”

  吴六奇笑道:“你吴大哥没甚么英雄事迹,平生坏事倒是做了不少。若不是查伊璜先生一场教训,直到今,我还是在为虎作伥、给鞑子卖命呢。”

  韦小宝取出吴三桂所赠的那支洋,对吴六奇道:“吴大哥,你这么远路来看兄弟,实在感激不尽,这把罗刹国洋,请你留念。”吴三桂本来送他两支,另一支韦小宝在领出沐剑屏时,了给夏国相作凭证,此后匆匆离滇,不及要回。

  吴六奇谢了接过,依法装上火药铁弹,点火向著庭中施放一,火光一闪,砰的一声大响,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纷飞,众人都吓了一跳。陈近南皱起眉头,心想:“罗刹国的火器竟然这等犀利,若是兴兵进犯,可真难以抵挡。”

  韦小宝取出四张五千两银票,交给马超兴,笑道:“马大哥,烦你代为请贵堂众位兄弟喝一杯酒。”马超兴笑道:“二万两银子?可太多了,喝三年酒也喝不完。”谢过收了。

  韦小宝跪下向陈近南磕头辞别。陈近南伸手扶起,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很好,不枉了是我陈近南之徒。”

  韦小宝和他站得近了,看得分明,见他两鬓斑白,神色甚是憔悴,想是这些年来奔走江湖,大受风霜之苦,不由得心下难过,要想送些甚么东西给他,寻思:“师父是不要银子的,珠宝‮物玩‬,他也不爱。师父武功了得,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宝农。”突然间一阵冲动,说道:“师父,有一件事要禀告你老人家。”

  吴六奇和马超兴知他师徒俩有话说,便即退出。

  韦小宝伸手到贴衣袋内,摸出一包物事,解开缚在包外的细绳,揭开一层油布,再揭开两层油纸,出从八部《四十二章经》封皮中取出来的那些碎羊皮,说道:“师父,弟子没甚么东西孝敬你老人家,这包碎皮,请你收了。”

  陈近南甚感奇怪,问道:“那是甚么?”

  韦小宝于是说了碎皮的来历。陈近南越听脸色越郑重,听得太后、皇帝、鳌拜、西藏大喇嘛、独臂尼九难、神龙教主等等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得到这些碎皮,而其中竟隐藏著清鞑子龙脉和大宝藏的秘密,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之事。他细问经过情形,韦小宝一一说了,有些细节如神龙教教主教招、拜九难为师等情,自然略过不提。

  陈近南沉半晌,说道:“这包东西实是非同小可。我师徒俩带领会中兄弟,去掘了鞑子的龙脉,取出宝藏,兴兵起义,自是不世奇功。不过我即将回台,谒见王爷,这包东西带在身边,海道来回,或恐有失。此刻还是你收著。我回台之后,便来北京跟你相会,那时再共图大事。”韦小宝道:“好!那么请师父尽快到北京来。”陈近南道:“你放心,我片刻也不停留。小宝,你师父毕生奔波,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室,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百姓对前朝渐渐淡忘,鞑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兴复大业越来越渺茫。想不到吴三桂终于要起兵造反,而你又得了这份藏宝图,那真是天大的转机。”说到这里,不由得喜溢眉梢。

  他本来神情郁郁,显得怀心事,这时精神大振,韦小宝瞧着十分欢喜。陈近南又问:“你身上中的毒怎样了?减轻些了么?”韦小宝道:“弟子服了神龙教洪教主给的解药,毒是完全解去了。”陈近南喜道:“那好极了。你这一双肩头,挑著反清复明的万斤重担,务须自己保重。”说著双手按住他肩头。

  韦小宝道:“是。弟子七八糟,甚么也不懂的。得到这些碎皮片,也不过碰上运气罢了。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吃了闲家的夹,天吃天,别十吃别十,吃得舒舒服眼。”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你回到北京之后,半夜里闩住了门窗,慢慢把这些皮片拼将起来,凑成一图,然后将图形牢牢记在心里,记得烂,再无错误之后,又将碎皮拆,包成七八包,藏在不同的所在。小宝,一个人运气有好有坏,不能老是一一帆风顺。如此大事,咱们不能专靠好运道。”

  韦小宝道:“师父说得不错。好比我赌牌九做庄,现今已赢了八,如果一记通赔,这包碎皮片给人抢去了,岂不是全军覆没,铲了我的庄?因此连赢八之后,就要下庄。”

  陈近南心想,这孩子赌真重,微笑道:“你懂得这道理就好。赌钱输赢,没甚么大不了。咱们图谋大事,就算把性命送了,那也是等闲之事。但这包东西,天下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那可万万输不得。”韦小宝道:“是啊,我赢定之后,把银子捧回家去,埋在底下,斩手指不赌了,那就永远输不出去。”

  陈近南走到窗边,抬头望天,轻轻说道:“小宝,我听到这消息之后,就算立即死了,心里也欢喜得紧。”

  韦小宝心想:“往日见到师父,他总是精神十足,为甚么这一次老是想到要死?”问道:“师父,你在延平郡王府办事,心里不大痛快,是不是?”陈近南转过身来,脸有诧异之,问道:“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我见师父似乎不大开心。但想世上再为难的事情,你也不放在心上。江湖上英雄好汉,又个个对你十分敬重。我想你连皇帝也不怕,普天之下只郑王爷一人,能给你气受。”

  陈近南叹了口气,隔了半晌,说道:“王爷对我一向礼敬有加,十分倚重。”韦小宝道:“嗯,定是郑二公子这家伙向你摆***臭架子。”陈近南道:“当年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早誓死相报,对他郑家的事,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郑二公子年纪轻,就有甚么言语不当,我也不放在心上。王爷的世子,英明爱众,不过乃是庶出。”韦小宝不懂,问道:“甚么庶出?”陈近南道:“庶出就是并非王妃所生。”韦小宝道:“啊,我明白了,是王爷的小老婆生的。”

  陈近南觉他出言俗,但想他没读过书,也就不加理会,说道:“是了。当年国姓爷逝世,跟这件事也很有关连,因此王太妃很不喜欢世子,一再吩咐王爷,要废了世子,立二公子做世子。”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二公子胡涂没用,又怕死,不成的!这家伙是个混蛋,脓包,***混帐王八蛋。那天他还想害死师父您老人家呢。”

  陈近南脸色微微一沉,斥道:“小宝,嘴里放干净些!你这不是在骂王爷么?”

  韦小宝“啊”的一声,按住了嘴,说道:“该死!王八蛋这三字可不能随便骂。”

  陈近南道:“两位公子比较起来,二公子确是处处及不上他哥哥,只是相貌端正,嘴头又甜,很得祖母的心…”韦小宝一拍‮腿大‬,说道:“是啊,妇道人家甚么也不懂,见了个会拍马的小白脸,就当是宝贝了。”陈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摇了摇头,说道:“改立世子,王爷是不答应的,文武百官也都劝王爷不可改立。因此两位公子固然兄弟失和,太妃和王爷母子之间,也常常为此争执。太妃有时心中气恼,还叫了我们去训斥一顿。”

  韦小宝道:“这老…”他“老婊子”三字险些出口,总算及时缩住,忙改口道:“老太太们年纪一大,这就胡涂了。师父,郑王爷的家事你既然理不了,又不能得罪他们,索给他来个各人自扫门前雪,别管他家瓦上霜。”

  陈近南叹道:“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了,早已卖给了国姓爷。人生于世,受恩当报。当年国姓爷以国士待我,我须当以国士相报。眼前王爷身边,人材渐凋落,我决不能独善其身,舍他而去。唉!大业艰难,也不过做到如何便如何罢了。”说到这里,又有些意兴萧索起来。

  韦小宝想说些话来宽慰,却一时无从说起,过了一会,说道:“昨天我们本来想把郑克这么…”说著举起手来,一掌斩落“…一刀两断,倒也干净爽快。但马大哥说,这样一来,可教师父难以做人,负了个甚么‘撕主’的罪名。”

  陈近南道:“是‘弑主’,马兄弟这话说得很对,倘若你们杀了郑公子,我怎有面目去见王爷?他九泉之下,也见不了国姓爷。”

  韦小宝道:“师父,你几时带我去瞧瞧郑家这王太妃,对付这种老太太,弟子倒有几下散手。”心想自己把假太后这老婊子收拾得服服贴贴,连皇太后也对付得了,区区一个王太妃又何足道哉。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遣:“胡闹!”拉著他手,走出房去。

  注:台湾延平郡王郑经长子克臧是陈永华之婿,刚毅果断,郑经立为太子,出征时命其监国。克臧执法一秉至公,诸叔及诸弟多怨之,扬言其母假娠,克臧为屠夫李某之子。郑经及陈永华死后,克臧为董太妃及诸弟杀害。

  当下韦小宝向师父、吴六奇,马超兴告辞。吴马二人送出门去。

  吴六奇道:“韦兄弟,你这个小丫头双儿,我已跟她拜了把子,结成了兄妹。”韦小宝和马超兴都吃了一惊,转头看双儿时,只见她低下了头,红晕双颊,神色甚是忸怩。韦小宝笑道:“吴大哥好会说笑话。”吴六奇正道:“不是说笑。我这个义妹忠肝义胆,胜于须眉,正是我辈中人。做哥哥的对她好生相敬。我见你跟‘百胜刀王’胡逸之拜把子,拜得有劲,我见样学样,于是要跟双儿拜把子。她可说甚么也不肯,说是高攀不上。我一个老叫化,有甚么高攀、低攀了?我非拜不可,她只好答应。”马超兴道:“刚才你两位在那边房中说话,原来是商量拜把子的事。”吴六奇道:“正是。双儿妹子叫我不可说出来,哈哈,结拜兄妹,光明正大,有甚么不能说的?”

  韦小宝听他如此说,才知是真,看着吴六奇,又看看双儿,很是奇怪。

  吴六奇道:“韦兄弟,从今而后,你对我这义妹可得另眼相看,倘若得罪了她,我可要跟你过不去。”双儿忙道:“不…不会的,相公他…他待我很好。”韦小宝笑道:“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撑,玉皇大帝、阎罗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三人哈哈大笑,拱手而别。

  韦小宝回到下处,问起拜把子的事,双儿很是害羞,说道:“这位吴…吴爷…”韦小宝道:“甚么吴爷?大哥就是大哥,拜了把子,难道能不算数么?”双儿道:“是。他说觉得我不错,定要跟我结成兄妹。”从怀里取出那把洋,说道:“他说身上没带甚么好东西,这把洋是相公送给他的,他转送给我,相公,还是你带著防身罢。”

  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是你大哥给你的,又怎可还我?”想起吴六奇行事出人意表,不由得啧啧称奇,又想:“他名字都叫‘六奇’,难怪,难怪!不知另外五奇是甚么?”

  一行人一路缓缓回京。路上九难传了韦小宝一路拳法,叫他练习。但韦小宝浮动跳,说甚么也不肯专心学武。九难吩咐他试演,但见他徒具架式,却是半分真实功夫也没学到,叹道:“你我虽有师徒之名,但瞧你子,实不是学武的材料。这样罢,我铁剑门中有一项‘神行百变’功夫,是我恩师木桑道人所创,乃是天下轻功之首。这项轻功须以高深内功为根基,谅你也不能领会。你没一门傍身之技,后遇到危难,如何得了?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门。”

  韦小宝大喜,说道:“脚底能抹油,打架不用愁。师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门,那定是谁也追不上的了。”九难微微摇头说道:“‘神行百变’,世间无双,当年威震武林,今却让你用来脚底抹油,恩师地下有知,定是不肯认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孙。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没甚么你学得会的本事传给你。”

  韦小宝笑道:“师父收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儿,也算倒足了大霉。不过赌钱有输有赢,师父这次运气不好,收了我这徒儿,算是大输一场。老天爷有眼,保佑师父以后连赢八场,再收八个威震天下的好徒儿。”

  九难嘿嘿一笑,拍拍他肩头,说道:“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你子不喜学武,这是天使然,无可勉强。你除了油腔滑调之外,总也算是我的好徒儿。”

  韦小宝大喜,心中一阵激动,便想将那些碎羊皮取出来交给九难,随即心想:“这些皮片我既已给了男师父,便不能再给女师父了。好在两位师父都是在想赶走鞑子,光复汉人江山,不论给谁都是一样。”

  当下九难将“神行百变”中不需内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说给韦小宝听。说也奇怪,一般拳法掌法,他学时浅尝辄止,不肯用心钻研,这些逃跑的法门,他却大感兴趣,一路上学得津津有味,一空下来便即练习。有时还要轻功卓绝的徐天川在后追赶,自己东跑西窜的逃避。徐天川见他身法奇妙,好生佩服。初时几下子就追上了,但九难不断传授新的诀窍,到得直隶省境,徐天川说甚么也已追他不上了。

  九难见他与“神行百变”这项轻功颇有缘份,倒也大出意料之外,说道:“看来你天生是个逃之夭夭的胚子。”

  韦小宝笑道:“弟子练不成‘神行百变’,练成‘神行抹油’,总算不是一事无成。”

  他冲了一碗新茶,捧到九难面前,问道:“师父,师祖木桑道长既已逝世,当今天下,自以你老人家武功第一了?”九难摇头道:“不是。‘天下武功第一’六字,何敢妄称?”眼望窗外,幽幽的道:“有一个人,称得上‘天下武功第一’。”韦小宝忙问:“那是谁?弟子定要拜见拜见。”九难道:“他…他…”突然间眼圈一红,默然不语。韦小宝道:“这位前辈是谁?弟子后倘若有缘见到,好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几个头。”

  九难挥挥手,叫他出去。韦小宝甚是奇怪,慢慢踱了出去,心想:“师父的神色好生古怪,难道这个天下武功第一之人,是她的老姘头么?”

  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她对袁承志落花有意,袁承志却情有别钟。二十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拨了起来。

  次韦小宝去九难房中请安,却见她已不别而去,留下了一张字条。韦小宝拿去请徐天川一念,原来纸条上写著“好自为之”四个字。韦小宝心中一阵怅惘,又想:“昨天我问师父谁是天下武功第一,莫非这句话得罪了她?”

  不一月一行人来到北京。建宁公主和韦小宝同去谒见皇帝。

  康熙早已接到奏章,已复旨准许吴应熊来京完婚,这时见到妹子和韦小宝,心下甚喜。

  建宁公主扑上前去,抱住了康熙,放声大哭,说道:“吴应熊那小子欺侮我。”康熙笑道:“这小子如此大胆,待我打他的股。他怎么欺侮你了?”公主哭道:“你问小桂子好了。他欺侮我,他欺侮我!皇帝哥哥,你非给我作主不可。”一面哭,一面连连顿足。康熙笑道:“好,你且回自己屋里去歇歇,我来问小桂子。”

  建宁公主早就和韦小宝商议定当,见了康熙之后,如何奏报吴应熊无礼之事。一等公主退出韦小宝便详细说来。

  康熙皱了眉头,一言不发的听完,沉思半晌,说道:“小桂子。你好大胆!”韦小宝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不敢。”康熙道:“你跟公主串通了,胆敢骗我。”韦小宝道:“没有啊,奴才怎敢瞒骗皇上?”康熙道:“吴应熊对公主无礼,你自然并未亲见,怎能凭了公主一面之辞,就如此向我奏报?”

  韦小宝心道:“乖乖不得了,小皇帝好厉害,瞧出了其中破绽。”忙跪下磕头,说道:“皇上明见万里。吴应熊对公主如何无礼,奴才果然没有亲见,不过当时许多人站在公主窗外,大家都是亲耳听见的。”康熙道:“那更加胡闹了。吴应熊这人我见过两次,他精明能干,是个人才。他又不很年轻了,房里还少得了美貌的姬妾?怎会大胆狂妄,对公主无礼。哼,公主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定是她跟吴应熊争吵起来,割了…割了***卵蛋。”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

  韦小宝也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说道:“这种事情,公主是不便细说的,奴才自然也不敢多问。公主怎么说,奴才就怎么禀告。”康熙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吴应熊这小子受了委屈,你传下旨去,叫他们在京里择完婚罢,了月之后,再回云南。”韦小宝道:“皇上,完婚不打紧,吴三桂这老小子要造反,可不能让公主回云南去。”

  康熙不动声,点点头道:“吴三桂果然要反,你见到甚么?”韦小宝于是将吴三桂如何跟西藏、蒙古、罗刹国、神龙教诸方勾结的情形一一说了。康熙神色郑重,沉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这贼!竟勾结了这许多外援!”韦小宝也早知这事十分棘手,不敢作声。再过一会,康熙又问:“后来怎样?”

  韦小宝说道已将蒙方王子的使者擒来,述说自己如何假装吴三桂的小儿子而骗出真相,吴应熊如何想夺回罕帖摩,在公主住处放火,反而惨遭阉割,自己又如何派遣部属化装为王府家将,在院中争风吃醋、假装杀死罕帖摩。

  康熙听得悠然神往,说道:“这倒好玩得紧。”又道:“吴三桂这人,我没见过。那宫中传出父王宾天的讯息,吴三桂带了重兵,来京祭拜。我原想见他一见,可是几名顾命大臣防他拥兵入京,忽然生变,要他在北京城外搭了孝棚拜祭,不许他进北京城。”

  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道:“鳌拜这斯见事极不明白。如果担心吴三桂入京生变,只须下旨要他父子入京拜祭,大军驻扎在城外,他还能有甚么作为?他倘若不敢进城,那是他自己礼数缺了。不许他进城,那明明是跟他说:‘我们怕了你的大军,怕你进京造反,你还是别进来罢!’嘿嘿,示弱之至!吴三桂知道朝廷对他疑忌,又怕了他,岂有不反之理?他的反谋,只怕就种因于此。”

  韦小宝听康熙这么一剖析,打从心坎儿里佩服出来,说道:“当时倘若他见了皇上,皇上好好开导他一番,说不定他便不敢造反了。”康熙摇头道:“那时我年纪幼小,不懂军国大事,一见之后,没甚么厉害的话跟他说,他瞧我不起,只有反得更快。”当下详细询问吴三桂的形貌举止,又问:“他书房那张白老虎皮到底是怎样的?”

  韦小宝大是奇怪,描述了那张白老虎皮的模样,说道:“皇上连这等小事也知道。”

  康熙微笑不语,又问起吴三桂的兵马部署,左右用事之人及十六总兵的情才干;问话之中,显得对吴三桂的情状所知甚详,手下大将哪一个贪钱,哪一个好,哪一个勇敢,哪一个胡涂,无不了然。

  韦小宝既惊且佩,说道:“皇上,你没去过云南,可是平西王府内府外的事情,知道得比奴才还多。”突然恍然大悟,道:“啊,是了,皇上在昆明派得有不少探子。”

  康熙笑道:“这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他一心想要造反,难道咱们就毫不理会?小桂子,你这趟功劳很大,探明了吴三桂跟西藏、蒙古、罗刹国勾结。这桩大秘密,我那些探子就查不到。他们只能查小事,查不到大事。”

  韦小宝全身骨头大轻,说道:“那全仗皇上洪福齐天。”康熙道:“把那罕帖摩带进宫来,让我亲自审问。”韦小宝答应了,率领十名御前侍卫,将罕帖摩送到上书房来。

  康熙一见到,便以蒙古话相询。罕帖摩听到蒙古话,既感惊奇,又觉亲切,眼见到宫中的派势,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将实情说了。康熙一连问了两个多时辰,除蒙古和吴三桂勾结的详情外,又细问蒙方的兵力部署、钱粮物产、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以及蒙方各旗王公谁精明,谁平庸,相互间谁跟谁有仇,谁跟谁有亲。

  韦小宝在一旁侍候,听得二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罕帖摩一时显得十分佩服,一时又显得害怕,到最后却跪下来不住磕头,似是感恩之极。康熙命御前侍卫带下去监。一名小太监送上一碗参汤。康熙接过来喝了,对小太监道:“你给韦副总管也斟一碗来。”韦小宝磕头谢恩,喝了参汤。

  只听得书房外脚步响声,一名小太监道:“启禀皇上:南怀仁、汤若望侍候皇上。”康熙点点头。小太监传呼出去,进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跪下向康熙磕头。

  韦小宝大是奇怪,心想:“怎么有外国鬼子来到宫里,真是奇哉怪也。”

  两个外国人叩拜后,从怀中各取出一本书卷,放在康熙桌上。那个年纪较轻、名叫南怀仁的外国人道:“皇上,今儿咱们再说大炮发的道理。”韦小宝听他一口京片子,清脆流利,不由得“咦”的一声,惊奇之极,心道:“希奇希奇真希奇,鬼子不会放洋。”

  康熙向他一笑,低头瞧桌上书卷。南怀仁站在康熙之侧,手指卷册,解释了起来。康熙听到不懂的所在,便即发问。南怀仁讲了半个时辰,另一个老年白胡子外国人汤若望接著讲天文历法,也讲了半个时辰,两人磕头退出。

  康熙笑道:“外国人说咱们中国话,你听著很希奇,是不是?”

  韦小宝道:“奴才本来很奇怪,后来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了。圣天子百神呵护。罗刹国图谋不轨,上天便降下两个会说中国话的洋鬼子来辅佐圣朝,制造炮火器,扫平罗刹。”

  康熙道:“你心思倒也机灵。不过洋鬼子会说中国话,却不是天生的。那个老头儿,在前明天启年间就来到中国了,他是耳曼人。那年轻的是比利时人,是顺治年间来的。他们都是耶稣会教士,来中国传教的。要传教,就得学说中国话。”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奴才一直在担心罗刹的火器厉害。今天一听这外国人甚么大炮短统,说得头头是道,这可就放心啦。”

  康熙在书房中缓缓踱步,说道:“罗刹人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造炮,我们一样也能造,只不过我们一直不懂这法子罢了。当年我们跟明朝在辽东打仗,明兵有大炮,我们很吃了些苦头。太祖皇帝就为炮火所伤,龙驭宾天。可是明朝的天下,还不是给我们拿下来了?可见炮是要人来用的,用的人不争气,炮再厉害也是无用。”

  韦小宝道:“原来明朝有大炮。不知这些大炮现下在哪里?咱们拿了去轰吴三桂那老小子,轰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康熙微微一笑,说道:“明朝的大炮就只那么几尊,都是向澳门红人买的。单是买鬼子的炮,那可不管用。倘若跟鬼子打仗,他们不肯卖了,岂不糟糕?咱们得自己造,那才不怕别人制咱们死命。”

  韦小宝道:“对极,对极。皇上还怕这些耶稣会教士造西贝货骗你,因此自己来明白这个道理。从今而后,任他鬼子说得天花坠,七荤八素,都骗不了你。”康熙道:“你明白我的心思。这些造炮的道理,也真繁难得紧,单是炼那上等铁,就大大不易。”

  韦小宝自告奋勇,说道:“皇上,我去给你把北京城里城外的铁匠,一古脑儿的都叫了来,大伙儿拉起风箱,呼扯,呼扯,炼他几百万斤上好铁。”

  康熙笑道:“你在云南之时,我们已炼成十几万斤铁啦。汤若望和南怀仁正在监造大炮,几时你跟我去瞧瞧。”韦小宝喜道:“那可太好了。”忽然想起一事,说道:“皇上,外国鬼子居心不良,咱们对得提防一二。那造炮的地方,又有火药,又有铁器,皇上自己别去,奴才给你去监督。”康熙道:“那倒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关涉到国家气运,我如不是亲眼瞧着,终不放心。南怀仁忠诚耿直。汤若望的老命是我救的,他感激得不得了。这二人决不会起甚么异心。”韦小宝道:“皇上居然救了外国老鬼子的老命,这可奇了。”

  康熙微笑道:“康熙三年,汤若望说钦天监推算食有误,和钦天监的汉官双方辩。钦天监的汉官杨光先辩不过,就找他的岔子,上了一道奏章,说道汤若望制定的那部《大清时宪历》,一共只推算了二百年,可是我大清得上天眷佑,圣祚无疆,万万年的江山。汤若望止进二百年历,那不是咒我大清只有二百年天下吗?”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说道:“厉害,厉害。这外国老鬼会算天文地理,却不会算做官之人的手段。”康熙道:“可不是么?那时候鳌拜当政,这家伙胡里胡涂,就说汤若望咒诅朝廷,该当凌迟处死。这道旨意送给我瞧,可给我看出了一个破绽。”韦小宝道:“康熙三年,那时你还只十岁啊,已经瞧出了其中有诈,当真是圣天子聪明智慧,自古少有。”

  康熙笑道:“你马少拍。其实这道理说来也浅,我问鳌拜,这部大清时宪历是几时做好的。他说不知道,下去查了一查,回奏说道,是顺治十年做好的,当时先帝下旨嘉奖,赐了他一个‘通玄教师’的封号。我说:‘是啊,我六七岁时,就已在书房里见过这部《大清时宪历》了。这部历书已做成了十年,为甚么当时大家不说他不对?这时候争他不过,便来翻他的老帐?那可不公道啊。’鳖拜想想倒也不错,便没杀他,将他关在牢里。这件事我后来也忘了,最近南怀仁说起,我才下旨放了他出来。”

  韦小宝道:“奴才去叫他花些心思,做一部大清万年历出来。”

  康熙笑了几声,随即正道:“我读前朝史书,凡是爱惜百姓的,必定享国长久,否则尽说些吉祥话儿,又有何用?自古以来,人人都叫皇帝作万岁,其实别说万岁,享寿一百岁的皇帝也没有啊。甚么‘万寿无疆’,都是骗人的鬼话。父皇谆谆叮嘱,要我遵行‘永不加赋’的训谕,我细细想来,只要遵守这四个字,我们的江山就是铁打的。甚么洋人的大炮,吴三桂的兵马,全都不用担心。”

  韦小宝不明白这些治国的大道理,只是喏喏连声,取出从吴三桂那里盗来的那部正蓝旗《四十二章经》,双手献上,说道:“皇上,这部经书,果然让吴三桂这老小子给没了,奴才在他书房中见到,便给他来个顺手牵羊,物归原主。”

  康熙大喜,说道:“很好,很好。太后老是挂念著这件事。我去献给她老人家,拿去太庙焚化了,不管其中有甚么秘密,从此再也没入知道。”

  韦小宝心道:“你烧了最好!这叫做毁尸灭迹。我盗了经中碎皮片儿的事,就永远不会发觉了。”

  他回到了自己子爵府,天黑之后,闩上了门,取出那包碎皮片,叫了双儿过来,说道:“有一桩水磨功夫,你给我做做。”吩咐她将几千片碎皮片拼凑还原。双儿伏在案上,慢慢对著剪痕,一片片的拼凑。但数千片碎皮片成一团,要凑成原状,当真谈何容易?韦小宝初时还坐在桌边,出些主意,东拿一片,西拿一片,帮著拼凑,但搞了半天,连两块相连的皮片也找不出来,意兴索然,径自去睡了。

  次醒来,只见外边房中兀自点著蜡烛,双儿手里拿著一片碎皮,正怔怔的凝思。韦小宝走到她身后“哇”的一声大叫。双儿吃了一惊,跳起身来,笑道:“你醒了?”韦小宝道:“这些碎皮片儿可磨人得紧,我又没赶著要,你怎地一晚不睡?快去睡罢!”双儿道:“好,我先收拾起来。”

  韦小宝见桌上一张大白纸上已用绣花针钉了十一二块皮片,拼在一起,全然吻合,喜道:“你已找到了好几片啦。”双儿道:“就是开头最难,现下我已明白了一些道理,以后就会拼得快些。”将碎皮片细心包在油布包裹里,连同那张大白纸,锁在一月金漆箱中。

  韦小宝道:“这些皮片很是有用,可千万不能让人偷了去。”双儿道:“我整守在这里,不离开半步便是。就是怕睡著出了事。”韦小宝道:“不妨,我去调一小队骁骑营军士来,守在屋外,给你保驾。”双儿微笑道:“那就放心得多了。”韦小宝见她一一双妙目中微有红丝,足见昨晚甚是劳瘁,心生怜惜,说道:“快睡罢,我抱你上去。”双儿羞得脸通红,连连摇手,道:“不,不,不好。”韦小宝笑道:“有甚么好不好的?你帮我做事,辛苦了一晚,我抱你上,有甚么打紧?”说著伸手便抱。双儿咭的一声笑,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

  韦小宝连抱了几次,都抱了个空,自知轻身功夫远不及她,心头微感沮丧,叹了口气,坐倒在椅上。双儿笑的走近,说道:“先服侍你盥洗,吃了早点,我再去睡。”韦小宝摇头不语,双儿见他不快,心感不安,低声道:“相公,你…你生气了吗?”

  韦小宝道:“不是生气,我的轻功太差,师父教了许多好法门,我总是学不会。连你这样一个小姑娘也捉不到,有甚么用?”双儿微笑道:“你要抱我,我自然要拚命的逃。”韦小宝突然一纵而起,叫道:“我非捉到你不可。”张开双手。向她扑去。双儿格格一笑,侧身避开,韦小宝假意向左方一扑,待她逃向右方,一伸手扭住了她衫角。双儿“啊”的一声呼叫,生怕给他扯烂了衫子,不敢用力挣脱。

  韦小宝双臂拦将她抱住。双儿只是嘻笑。韦小宝右手抄到她腿弯里,将她横著抱起,放到自己上。双儿脸通红,叫道:“相公,你…你…”

  韦小宝笑道:“我甚么?”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笑道:“快合上眼,睡罢。”转身出房,带上了门,心道:“这丫头怕我著恼,故意让我抱住的。”来到厅上,吩咐亲兵传下令去,调一队骁骑营军土来自己房外守卫。这几天之中,他将云南带来的金银礼物分送宫中妃嫔、王公大臣、侍卫、太监;心中盘算:“若说是吴三桂送的,倒让人领了这老小子的情,不如让老子自己来做好人。”于是吴三桂几十万两金银,都成了钦差大臣、骁骑营都统韦小宝的礼物。收礼之人自是好评涌。宫中朝中,都说皇上当真圣明,所提拔的这个少年都统精明干练,居官得体。

  这些日子中,双儿每都在拼凑破碎羊皮,一找到吻合无误的皮片,便用绣花针钉住。韦小宝每晚观看出拼成的图形越来越大,图中所绘果然都是山川地形,图上注著弯弯曲曲的文字。双儿道:“这些都是外国字,我可一个也不识。”韦小宝在宫中住得久了,却知写的是洲字,反正连汉字他也不识,图中所写不论是甚么文字,也都不放在心上。

  到得第十八天晚上,韦小宝回到屋里,只见双儿脸喜容。他伸手摸了摸她下巴,问道:“甚么事这样开心?”双儿微笑道:“相公,你倒猜猜看。”  Www.SSvvXS.cOM
上一章   鹿鼎记   下一章 ( → )
鹿鼎记无弹窗是金庸的经典之作,三围小说网提供鹿鼎记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三围小说网是鹿鼎记无弹窗阅读就选之站,鹿鼎记无弹窗精心整理出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