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围小说网提供天龙八部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
三围小说网
三围小说网 历史小说 玄幻小说 重生小说 现代文学 网游小说 综合其它 两性小说 灵异小说 幽默笑话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言情小说 军事小说 侦探小说 经典名著 官场小说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竞技小说 完结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狼性村长 工地风情 乡下舂天 美女佳韵 借种经历 异域生活 吟语低喃 妙手神织 舂染绣塌 子夜子荣 忘年之性 昭阳趣史
三围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天龙八部  作者:金庸 书号:23135  时间:2018/2/9  字数:24758 
上一章   第八章 虎啸龙吟    下一章 ( → )
  镇南王府暖阁之中,善阐侯高升泰还报,钟万仇夫妇及秦红棉已离府远去。镇南王妃刀白凤挂念爱子,说道:“皇上,那万劫谷的所在,皇上可知道么?”保定帝段下明道:“万劫谷这名字,今不是首次听见,但想来离大理不无。”刀白凤急道:“听那钟万仇之言,似乎这地方甚是隐秘,只怕不易寻找。誉儿若是在敌人手中久了…”保定帝微笑道:“誉儿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的险恶,让他多经历一此艰难,磨练磨练,于他也未始没有益处。”刀白凤心下甚是焦急,却已不敢多说。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拿些酒菜出来,犒劳犒劳咱们。”段正淳道:“是!”吩咐下去,片刻间便是席的山珍海味。保定帝命各人同席共饮。

  大理是南鄙小邦,国中百夷杂处,汉人为数无多,镇南王妃刀白凤便是摆夷人。国人受中原教化未深,诸般朝仪礼法,本就远较大宋宽简。保定帝更为人慈和,只教不是在朝迁庙堂之间,一向不喜拘礼,因此段正淳夫妇与高升泰三人便坐在下首相陪。

  饮食之间,保定帝绝口不提适才事情。刀白凤双眉紧蹙,食而不知其味。将到天明,门外侍卫禀道:“巴司空参见皇上。”段正明道:“进来!”门帷掀起,一个又瘦又矮的黑汉子走了进来,躬身向保定帝行礼,说道:“启禀皇上:那万劫谷过善人渡后,经铁索桥便到了,须得自一株大树的树察中进谷。”

  刀白凤拍手笑道:“早知有巴司空出马,那有寻不到敌人巢之理?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啦。”那黑汉子微微躬身,道:“王妃过奖。巴天石愧不敢当。”

  这黑瘦汉子巴天石虽然形貌猥崽,却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物,曾为保定帝立下不少功劳,目下在大理国位居司空。司徒、司马、司空三公之位,在朝迁中极为尊荣。巴天石武功卓绝,其擅长轻功,这次奉保定帝之命探查敌人的驻足之地,他暗中跟踪钟万仇一行,果然查到万劫谷的所在。

  保定帝微笑道:“天石,你坐下吃个,咱们这便出发。”巴天石深度知皇上不喜人对他跑拜,对臣子爱以兄弟朋友称呼,倘若臣下过份恭谨,他反要着恼,当下答应一声,捧起饭碗便吃。他滴酒不饮,饭食量却大得惊人,片刻间便连吃了八大碗饭。段正淳、高升泰和他相久,自也不以为异。

  巴天石一吃完,站起身来,伸衣袖一抹嘴上的没腻,说道:“臣巴天石引路。”当先走了出去。保定帝、段正淳夫妇、高升泰随后鱼贯而出。出得镇南王府,只见褚古傅朱四大护卫已牵了马匹在门外侍候,另有数十名从人捧了保定帝等的兵刃站在其后。

  段氏以中原武林世家在大理得国,数百年来不失祖宗遗风。段正明、正淳兄弟虽富贵无极,仍常微服了游,遇到武林中人前来探访或是寻仇,也总是按照武林规矩对待,从不摆皇室架子。是以保定帝这御驾亲征,众从人都是司空见惯,毫不惊扰。自保定帝以下,人人均已换上了常服,在不识者眼中,只道是缙绅大户带了从人出游而已。

  刀白凤见巴天石的从人之中,有二十几名带着大斧长锯,笑问:“巴司空,咱们去做木匠起大屋吗?”巴天石道:“锯树拆屋。”

  一行人所乘者是骏马,奔行如风,未到中,已抵万劫谷外的树林。巴天石指挥从人,将挡路的大树一一砍开锯倒。来到谷口,保定帝指着那株漆着‘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的大树,笑道:“这万劫谷主人,跟咱家好大的怨仇哪!”段正淳却知钟万仇是怕自己进谷去探访甘宝宝,向子斜目瞧去,见她只是冷清笑。

  四名汉子提着大斧抢上,片刻之间那株数人合抱的大树砍倒了。

  巴天石命众人牵马在谷口相候。

  褚、古、傅、朱四大卫护当先而行,其后是巴天石与高升泰,又其后是镇南王夫妇,保定帝走在最后。进得万劫谷后,但见四下静悄悄地,无人出。巴天石按照江湖规矩,手持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的名帖,大踏步来到正屋之前,朗声说道:“大理国段氏兄弟,前来拜会钟谷主。”

  话声甫毕,左侧树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长长的人影,迅捷无伦的扑到,伸手向巴天石手中的名帖抓来。巴天石向右错出三步,喝道:“尊驾是谁?”那人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一抓不中,更不停步,又向巴天石扑去。巴天石见他轻功异常了得,有心要跟他较量较量,当下又向前抢出三步。云中鹤跟着追了三步。巴天石发足便奔,云中鹤随后追去。一个矮,一个高,霎时之间在屋外绕了三个圈子。云中鹤步幅奇大,但巴天石一跳一跃,脚步起落却比他快得多,两人之间始终相距数尺。云中鹤固然追他不到,巴天石却也避他不。两人一向者自负轻功天下无匹,此刻陡然间遇上劲敌,均是心下暗惊。两人越奔越快,衣襟带风,发出呼呼声响,虽只两人追逐,旁人看来,便是五六人绕圈而行一般。到得后来,两人相距渐远,变成了绕屋奔跑,已不知云中鹤在追巴天石,还是巴天石在追云中鹤。倘若巴天石追到了云中鹤背后,这场轻功的比试,自然是他胜了,但云中鹤猛地发劲,又将巴天石抛落数丈。

  只听得呀一声,大门打开,钟万仇走了出来。巴天石中下不停,暗运内劲,右手一送,名帖平平向钟万仇飞了过去。

  钟万仇伸手接住,怒道:“姓段的,你既按江湖规矩前来拜同,干么毁我谷门?”

  褚万里喝道:“皇上至尊,岂能钻你这树地道?”

  刀白凤一直悬念爱子,忍不住问道:“我孩儿呢?你们将他藏在那里?”屋中忽又跃出一个女子,尖声道:“你来得迟了一步。这姓段的小子,我们将他开膛破肚,喂了狗啦!”她双手各持一刀,刀身细如柳叶,发出蓝印印的光芒,正是见血即毙的修罗刀。

  这两个女子十八刀年之前便因妒生恨,结下极深的怨仇。刀白凤明知秦红棉所言非实,但听她将自己独生爱子说得如此惨酷,旧恨新怒,一齐迸发,冷冷的道:“我是问钟谷主,谁来跟下女人说话,没的玷辱了自己身份。”蓦地里当当两声响,秦红棉双刀齐出,快如飘风般近前,向她急砍两刀。这‘十字斫’是她成名绝技,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曾丧在她修罗双刀这毒招之下。刀白凤出拂麈,及时格开,身形转处,拂麈尾点向她后心。

  段正淳好生尴尬,一个是眼前爱,一个是昔日情侣。他对刀白凤钟情固深,对秦红棉却也是旧恩难忘,但见两女一动上手便是生死相搏的招数,不论是谁受伤,自己都是终生之恨,喝道:“且慢动手!”斜身欺近,拔出长剑,要格开两人兵刃。

  钟万仇一见到段正淳便是肚子怒火,呛啷啷大环刀出手,向他头砍去。褚万里道“不劳王爷动手,待小人料理了他。”铁杆挥出,戮向钟万仇的头颈。他原来的铁杆被叶二娘拗断了,此时所使是赶着新铸的。钟万仇骂道:“我早知姓段的就只仗着人多势众。”

  段正淳笑道:“万里退下,我正要见识见识钟谷主的武功。”长剑出,弹开褚万里的铁杆,顺势从钟万仇大环刀的刀背上掠下,直削他手指。这一招弹、掠、削三式一气呵成,中间直无半分变招痕。钟万仇一惊:“这段贼剑法好生凌厉。”登时收起怒火,横刀宁住门户,强敌当前,已不敢浮嚣轻忽。

  段正淳剑疾刺,钏万仇见来势凌厉,难以硬挡,向后跃进开三步。段正淳只求他不过来纠,闪身抢到刀白凤和秦红棉身近,只见秦红棉刀法已微见散,刀白凤步步进。蓦地里嗤嗤嗤连响,秦红棉接连出三枝毒箭。她这短箭形状和木婉清所发的一模一样,手法却高明得多,三枝箭分左右中三个方位,教对方绝难闪避。刀白凤纵身高,跃,三枝短箭都从她脚底飞过,不料她身子尚在半空,又有三枝箭来,第一枝她小腹,第二枝向她双足之间,第三枝却是对准了她足。底。其时刀白凤无法再向上跃进,身子落下来时。三枝箭正好中她头、、腹三处,实是毒辣之极。

  刀白凤心下惊惶,拂麈急掠,卷开了第一枝毒箭,身子急速落下,眼看第二枝、第三枝箭对准了膛、小腹到,已万难闪避挡格,突然眼前白光急闪,一柄长剑自下而上的在她面前掠过,将这两枝短箭斩为四截,同时有人幌身挡在她的身前,正是段正淳抢过来救了她性命。倘若他出剑稍在不准,斩不到短箭,那么这两枝短箭势必钉在他身上。

  这一下刀白凤和秦红棉都是吓得脸色惨白,心中怦怦跳。刀白凤叫道:“我不领你的情!”闪身绕过丈夫,挥拂麈向秦红棉去。她恨极秦红棉手段毒,拂麈上招数快极,斜扫直击,教对方再也缓不出手来发毒箭。秦红棉适才这两箭险些中段正淳,又见他不顾性命的相救子,偏心已极,惊慌中又加上气苦,登时挡不住拂麈的急攻。刀白凤拂麈一招‘凤栖于梧’,向她头顶击落,秦红棉急向右闪,刀白凤左掌正好同时击出,眼见便可正中秦红棉口,立时便要打得好狂吐鲜血。手掌亢她口沿有半尺,忽然旁边一只男子手掌伸过来一带,将她这一掌掠开了,正是段正淳出手相救,说道:“凤凰儿,别这么狠!”

  秦红棉一怔,怒道:“什么凤凰儿,孔雀儿,叫得这般亲热!”左手刀向段正淳肩头砍落。刀白凤也正恼丈夫相救情妇,格开自己势在必中的一招,挥拂麈向他脸上扫去。

  二女同时出手,同时见到对方向段正淳攻击,齐叫:“啊哟!”同时要回护郎君。刀白凤拂麈转向,去挡格修罗刀;秦红棉飞足向刀白凤踢去,要她收转拂麈。

  段正淳斜身一闪,砰的一声,秦红棉这一脚重重踢中在他股上。刀白凤怒道:“你干么踢我丈夫?”秦红棉道:“段郎,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很疼吗?”段正淳装腔作势,大叫:“哎唷,哎唷!踢死我啦!”蹲‮身下‬来。

  钟万仇瞧出便宜,举刀搂头向段正淳劈落。刀白凤叫道:“住手!”秦红棉叫道:“打他!”拂麈与修罗刀齐向钟万仇攻去。钟万仇只得回刀招架,大叫:“姓段的臭贼,你这老白脸,靠女人救你性命,算什么好汉?”段正淳哈哈大笑,倏地跃起,刷刷刷三剑,只得钟万仇踉跄倒退。秦红棉一怔,怒道:“你没受伤,装假!”刀白凤也道:“这家伙最会骗人,你怎能信他了?”秦红棉叫道:“看刀!”刀白凤叫道:“打他!”这一次二女却是联手向段正淳进攻。

  保定帝见兄弟跟两个女人纠不清,摇头暗笑,向褚万里道:“你们进去搜搜!”褚万里应道:“是!”褚、古、傅、朱四人奔进屋门。古笃诚左足刚跨过门槛,突觉头顶冷风飒然。他左足未曾踏实,右足跟一点,已倒退跃进出,只见一片极薄极阔的刀刃从面前直削下去,相距不过数寸,只要慢得顷刻,就算脑袋幸而不致一分为二,至少鼻子也得削支了。古笃诚背上冷汗直,看清楚忽施暗袭的是个面貌俊秀的中年女子,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她这薄刀作长方形,薄薄的一片,四周全是锋利无比,她抓着短短的刀柄,略如挥舞,便卷成一圈圆光。古笃诚起初这一惊着实厉害,略一定神,大喝一声,挥起板斧,便往她薄刀上砍去。叶二娘的薄刀不住旋转,不敢和板斧这等沉重的兵刃相碰。古笃诚使出七十二路披风斧法,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过去。叶二娘怪气,说几句调和侃的言语。朱丹臣见她好整以暇,刀法却诡异莫测,生怕时候一长,古笃诚抵敌不住,当即判官双笔上前夹击。

  其时巴天石子和云中鹤二人兀自在大兜圈子,两人轻功相若,均知非一时三刻能分胜几,这时所较量者已是内力高下。巴天石奔了这百余个圈子,已知云中鹤的下盘功夫飘逸有余,沉凝不中,不如自己一弹一跃之际行有余力,只消陡然停住,击他三掌,他势必抵受不住。但巴天石一心要在轻功上考较他下去,不愿意以拳脚步功夫取胜,是以仍是一股劲儿的奔跑。

  忽听得一人声骂道:“妈巴羔子的,吵得老子睡不着觉,是那儿来的兔崽子?”只见南海鳄神手持鳄嘴剪,一跳一跳的跃近。

  傅思归喝道:“是你师父的爹爹来啦!”南海鳄神喝道:“什么我师父的爹爹?”傅思归指着段正淳道:“镇南王是段公子的爹爹,段公子是你的师父,你想赖么?”南海鳄神虽然恶事多为,却有一椿好处,说过了的话向来作数,一闻此言,气得脸色焦黄,可不公然否认,喝道:“我拜会我的师父,跟你儿子有什么相干?”傅思归笑道:“我又不是你儿子,为什么叫我儿子?”

  南海鳄神一怔,想了半天,才知他是绕着弯儿骂自己为乌,一想通此点,哇哇大叫,鳄嘴剪拍拍拍的向他夹去。此人头脑迟钝,武功可着实了得,鳄嘴剪中一口森森白牙,便如狼牙上的尖刺相似。傅思归一接得三招,便觉双臂酸麻。褚万里长杆一扬,杆上连着的钢丝软鞭出,向南海鳄神脸上去,南海鳄神掏出鳄尾鞭挡开。

  保定帝眼看战局,己方各人均无危险,对高升泰道:“你在这儿掠阵。”

  高升泰道:“是!”负手站在一旁。

  保定帝走进屋中,叫道:“誉儿,你在这里么?”不听有人回答。他推开左边厢房门,又叫道:“誉儿,誉儿!”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门背后转了出来,脸色惊慌,问道:“你…你是谁?”保定帝道:“段公子在那里?”那少女道:“你找段公子干什么?”保定帝道:“我要救他出来!”

  那少女摇头道:“你救他不出的。他给人用大石堵在石屋之中,门口又有人看守。”保定帝道:“你带我去。我打倒看守之人,推开大石,就救他出来了。”那少女摇头道:“不成!我如带了你去,我爹爹要杀了我的。”保定帝问:“你爹爹是谁?”那少女道:“我姓钟,我爹爹就是这里的谷主啊。”这少女便是从无量山逃回来的钟灵。

  保定帝点了点头,心想对会这样一个少女,不论用言语套问,或以武力胁,均不免有**份,段誉既在此谷中,总不难寻到,当下从屋中回了出来,要另行觅人带路。

  段誉和木婉清在石屋之中,听说门外那青袍客竟是天下第一恶人‘恶贯盈’,大惊之下,扑过去搂在一起。段誉低声道:“咱们原来落在‘天下第一恶人’手中,那真是糟糕之极矣!”木婉清“唔”的一声,将头钻在他怀中。段誉轻抚她头发,安慰道:“别怕。”

  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汗,便如刚从水中爬起来一般。两人全身火热,体气蒸薰,闻在对方鼻中,更增几分惑之意。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个是情苗深种的少女,就算没受**的激动,也已把持不定,何况‘和合散’的力量霸道异常,能令端士成为徒,贞女化作妇,只教心神一,圣贤也成禽兽。此时全仗段誉一灵不昧,念念不忘于段氏的清誉令德,这才勉力克制。

  青袍客得意之极,怪声大笑,说道:“你兄妹二人快些成其好事,早一生下孩儿,早一牢笼。我去也!”说吧,越过树墙而去。

  段誉大叫:“岳老三,岳老二!你师父有难,快快前来相救。”叫了半天,却那里有人答应?

  段誉寻思:“当此危急之际,便是拜会他为晌,也说不得了。拜错恶人为师,不过是我一人之事,须不致连累伯父我爹爹。”于是又纵声大叫:“南海鳄神,我甘愿拜你为师了,愿意做南海派的传人,你快来救你徒弟啊。我死之后,你可没徒弟了。”喊了一阵,始终不闻南海鳄神的声息,突然想到:“啊哟不好!南海鳄神最怕的便是他这个老大‘恶贯盈’,就算听到我叫唤,也不敢来救。”心中只是叫苦。

  木婉清忽道:“段郎,我和你成婚之后,咱们第一个孩儿,你喜欢男是女的?”段誉迷糊糊的答道:“男的!”

  忽然石屋外一个少女的声音接口道:“段公子,你是她哥哥,决不能跟她成婚。”段誉一楞,道:“你…你是钟姑娘么?”那少女正是钟灵,说道:“是我啊。我偷听到了这青袍恶人的话,我定要想法子救你和木姊姊。”段誉大喜,道:“那好极了,你快去偷毒药的解药给我。”木婉清怒道:“钟灵你这小鬼快走开,谁要你救?”钟灵道:“我还是想法子推开这大石头,先救你们出来的好。”段誉道:“不,不!你去偷解药。我…我抵受不住,快…快要死了。”钟灵惊道:“什么抵受不住?你肚子痛吗?”段誉道:“不是肚子痛。”钏灵又问:“你是头痛么?”段誉道:“也不是头痛。”钟灵道:“那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段誉**难遏之事,如何能对这小姑娘说得出口?只得道:“我全身不舒服,你只设法去盗取解药便了。”钟灵皱鼎道:“你不说病状,我就不知道要寻什么解药。我爹爹解药很多,但得知道你是肚痛、头痛,还是心痛。”段誉叹了口气道:“我什么也不痛。我是…我是服了一种叫做‘和合散’的毒药。”钟灵拍手道:“你知道毒药的名字,那就好办了。段大哥,我这就去跟爹爹要解药。”

  她匆匆爬过树墙,便去着父亲拿那‘和合散’的解药。那‘和合散’是表袍客的药物,但钟万仇一听这名字,就知是什么玩意儿,马脸一沉,斥道:“小女娃娃,东问西问这些不打紧的东西干么?你再胡说八道,我老大耳括子打你。”钟灵急道:“不是胡说八道…”

  便在此时,保定帝等一干人攻进万劫谷来,钟万仇忙出去应敌,将钟灵一人留在屋内。她听得屋外兵刃作,斗得甚是厉害,也不去理会,自在父亲的藏药之所东翻西找。钟万仇的数百个药瓶之上都贴有药名,但偏偏就不见‘和合散’的解药。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有人进来,出去一看,便遇到了保定帝。

  保定帝想寻人带路,一时却不见有人,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见是钟灵奔来,当即停步等候。钟灵奔近,说道:“我找不到解药,还是带你去吧!不知你能不能推开那块大石头。”保定帝莫名其妙,问道:“什么解药?大石头?”钟灵道:“你跟我来,一看便知道了。”万劫谷中道路虽然曲折,但在钟灵带领之下,片刻即至,保定帝托着钟灵的手臂,也不见他从身跳跃,突然间凌空而起,平平稳稳越过了树墙。钟灵拍手赞道:“妙极,妙极!你好你会飞!啊哟,不好!”但见石屋之前端坐着一人,正是那青袍怪客!

  钟灵对这个半死半活的人最是害怕,低声道:“咱们快走,等这人走了再来。”保定帝见了这青袍怪人也是极感诧异,安慰她道:“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怕。段誉便是在这石屋之中,是不是?”钟灵点了点头,缩在他身后。

  保定帝缓步上前,说道:“尊驾请让一步!”青袍客便如不闻不见,凝坐不动。

  保定帝道:“尊驾不肯让道,在下无礼莫怪。”侧身从青袍客左侧闪过,右掌斜起,按住巨石,正要运劲推动,只见青袍客从腋下伸出一细细的铁杖,点向自己‘缺盆’。铁杖伸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便即停住,不住颤动,保定帝只须劲力一发,铁杖点将过来,那便无可闪避。保定帝心中一凛:“这人点功夫可高明之极,却是何人?”右掌微扬,劈向铁杖,左掌从右掌底穿出,又已按在石上。青袍客铁杖移位,指向他‘天池’。保定帝掌势如风,连变了七次方位,那青袍客的铁杖第一次均是虚点道,制住形势。

  两人接连变招,青袍客总是令得保定帝无法运劲推石,认功夫之准,保定帝自觉与己不相伯仲,犹在兄弟段正淳之上。他左掌斜削,突然间变掌为指,嗤的一声响,使出一指力,疾点铁杖,这一指若是点实了,铁杖非弯曲不可。不料那铁杖也是嗤的一声点来,两股力道在空中一碰,保定帝退了一步,青袍客也是身子一幌。保定帝脸上红光一闪,青袍客脸上则隐隐透出一层青气,均是一现即逝。

  保定帝大奇,心想:“这人武功不但奇高,而且与我显是颇有渊源。他这杖法明明跟一指有关。”当即拱手道:“前辈尊姓大名,盼能见示。”只听一个声音响道:“你是段正明呢,不是段正淳?”保定帝见他口不动,居然能够说话,更是诧异,说道:“在下段正明。”青袍客道:“哼,你便是大理国当今保定帝?”保定帝道:“正是。”青袍客道:“你的武功和我相较,谁高谁下?”

  保定帝沉半晌,说道:“武功是你稍胜半筹,但若当真动手,我能胜你。”青袍客道:“不错,我终究是吃了身子残废的亏。唉,想不到你坐上了这位子,这些年来竟丝毫没搁下练功。”他腹中发出的声音虽怪,仍听得出语间中充了怅恨之情。

  保定帝猜不透他的来历,心中霎时间转过了无数疑问。忽听得石屋内传出一声声急躁的嘶叫,正是段誉的声音,保定帝叫道:“誉儿,你怎么了?不必惊慌,我就来救你。”钟灵惊叫:“段公子,段公子!”

  原来段誉和木婉清受猛烈**催,越来越难与**相抗拒。到后来木婉清神智迷糊,早忘了段誉是亲哥哥,只叫:“段郎,抱我,抱住我!”她是处*女之身,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觉燥热难当,要段誉搂抱着方才舒服,便向段誉扑去。段誉叫道:“使用不得!”闪身避开,脚步下自然而然的使出了凌波微步。木婉清一扑不中,斜身摔在上,便晕了过去。

  段誉接连走了几步,内息自然而然的顺着经脉运行,愈走愈快,口郁闷无比,似乎透不过气来一般,忍不住大叫一声。这一声叫,郁闷竟然略减,当下他走几步,呼叫一声,**之念倒是淡了,保定帝和青袍客在屋外的对答,以及保定帝叫他不必惊慌的言语,却者已听而不闻。

  青袍客道:“这小子定力不错,服了我的‘和合散’,居然还能支撑到这时候。”保定帝吃了一惊,问道:“那是什么毒药?”青袍客道:“不是毒药,只不过是一种猛烈的**而已。”保定帝道:“你给他服食这等药物,其意何居?”青袍客道:“这石屋之中,另有一个女子,是他的胞妹。”

  保定帝一听之下,登时明明了此人的阴谋毒计。他修养再好,也不住然大怒,长袖挥处,嗤的一指身他点去。青袍客横杖挡开,保定帝第二指又已点出,这一指直趋他喉下七突,那是致命令死,料想他定要全力反击。

  那知青袍客“嘿嘿”两声,既不闪避,也不招架。保定帝见他不避不架,心中大疑,立时改指,问道:“你为何甘愿受死?”青袍客道:“我死在你手下,那是再好不过,你的罪孽,又深度了一层。”保定帝问道:“你到底是谁?”青袍客低声说了一句话。

  保定帝一听,脸色立变,道:“我不信!”青袍客将右手中的铁杖于左手,右手食指嗤的一声,向保定帝点去,保定帝斜身闪开,还了一指。青袍客以中指直戳,保定帝脸色凝重,以中指相还。青袍客第三招以无名指横扫,第四招以小指轻挑,保定帝一一照式还报。到得第五招时,青袍客以大拇指捺将过来,五指中大拇指最短,因而也最为迟钝不灵,然而指上力道却是最强,保定帝不敢怠慢,大拇指一翘,也捺了过去。

  钟灵在一旁看得好生奇怪,忘了对青袍客的畏惧之意,笑道:“你们两个在猜拳么?你伸一指,我伸一指的,却是谁赢了?”一面说,一面走近身去。蓦地里一股劲风无声无息的袭到,钟灵一怔之际,左肩剧痛,几晕倒。保定帝反手挥掌,将她身子平平推出,跟着向后纵跃,将她扶住,说道:“站着别动。”钟灵怔怔的道:“他…他要杀我?”保定帝摇头道:“不是。我和他在比试武功,旁人不能走近。”伸掌在她背心上轻抚数下。

  那青袍客道:“你信了没有?”保定帝抢上数步,躬身说道:“正明参见前辈。”青袍客道:“你只叫我前辈,是不肯认我呢,还是意下犹在未信?”保定帝道:“正明身为一国之主,言行自当郑重。正明无子,这段誉身负宗庙社稷的重寄,请前辈释放。”青袍客道:“我正要大理段氏**败德,断子约孙。我好容易等到今,岂能轻易放手?”保定帝厉声道:“段正明万万不许。”

  青袍客道:“嘿嘿!你自称是大理国皇帝,我却只当你是谋朝篡位的臣贼子。你有胆子,尽管去调神策军、御林军来好了。我跟你说,我势力固然远不如你,可是要先杀段誉这小贼却易如反掌。你此刻跟我动手,数百招后或能胜得了我,但想杀我,却也千难万难。我只教不死,你便救不了段誉性命。”

  保定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知道他这话确是不假,别说去调神策军、御林军来,只须自己再多一个帮手,这青袍客抵敌不住,便会立时加害段誉,何况以此人身份,也决不能杀了他,说道:“你要如何,方能放人?”青袍客道:“不难,不难!你只须答允去天龙寺出家为僧,将皇位让我,我便解了段誉体内药,还你一个鲜龙活跳、德行无亏的好侄儿。”保定帝道:“祖宗基业,岂能随便拱手送人?”

  青袍客道:“嘿嘿,这是你的基业,不是我的基业?物归原主,岂是随便送人?我不追究你谋朝篡位的大罪,已是宽洪大量之极了。你若执意不肯,不妨耐心等候,等段誉和好胞妹生下一男半女,我便放他。”保定帝道:“那你还是乘早杀了他的好。”

  青袍客道:“除此之外,还有两条路。”保定帝问道:“什么?”青袍客道:“第一条路,你突施暗算,猝不及防的将我杀了,那你自可放他出来。”保定帝道:“我不能暗算于你。”青袍客道:“你就是想暗算,也未必能成。第二条路,你教段誉自己用一指功夫跟我较量,只须胜得了我,他自己不就走了吗?嘿嘿,嘿嘿!”

  保定帝怒气上冲,忍不住便要发作,终于强自抑制,说道:“段誉不会丝毫武功,更没学过一指功夫。”青袍客道:“大理段正明的侄子不会一指,有谁能信?”保定帝道:“段誉幼读诗书佛经,心地慈悲,坚决不肯学武。”青袍客道:“又是一个假仁假义、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这样的人若做大理国君,实非苍生之福,早一杀了倒好。”

  保定帝厉声道:“前辈,是否另有其他道咯可行?”青袍客道:“当年我若有其他道路可行,也不至落到这般死不死、活不活的田地。旁人不给我路走,我为什么要给你路走?”

  保定帝低头沉半晌,猛地抬起头来,一脸刚毅肃穆之,叫道:“誉儿,我便设法来救你。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段家子孙!”

  只听石屋内段誉叫道:“伯父,你进来一指…一指将我处死了吧。”这时他已停步,靠在封门大石上稍息,已听清楚了保定帝与青袍客后半段的对答。保定帝厉声道:“什么?你做了败坏我段氏门风的行迳么?”段誉道:“不!不是,侄儿…侄儿燥热难当,活…活不成了!”

  保定帝道:“生死有命,任其自然。”托住钟灵的手臂,奔过空地,跃过树墙,说道:“小姑娘,多谢你带路,后当有报答。”循着原路,来到正屋之前。

  只见褚万里和傅思归双战南海鳄神,仍然胜败难分。朱丹臣和古笃诚那一对却给叶二娘的方刀得渐渐支持不住。那边厢云中鹤脚下虽是丝毫不缓,但大声气,有若疲年,巴天石却一纵一跃,轻松自在。高升泰负着双手踱来踱去,对身旁的斗似是漠不关心,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笼罩全局,己方只要无人遇险,就用不着出手相援。段正淳夫妇与秦红棉、钟万仇四人却已不见。

  保定帝问道:“淳弟呢?”高升泰道:“镇南王逐开了钟谷主,和王妃一起找寻段公子去了。”保定帝纵声叫道:“此间诸事另有计较,各人且退。”

  巴天石陡然住足,云中鹤直扑过来,巴天石砰的一掌,击将出去。云中鹤双掌一挡,只感中气血翻涌,险此嚏出血来。他强自忍住,双眼望出来模糊一片,已看不清对手拳脚来路。巴天石却并不乘胜追击,嘿嘿冷清笑,说道:“领教了。”

  只听左首树丛后段正淳的声音说道:“这里也没有,咱们再到后面去找。”刀白凤道:“找个人来问问就好了,谷中怎地一个下人也没有。”秦红棉道:“我师妹叫他们都躲起来啦。”保定帝和高升泰、巴天石三人相视一笑,均觉镇南王神通广大,不知使上了什么巧妙法儿,竟教这两个适才还在性命相扑的女子联手同去找寻段誉。只听段正淳道:“那么咱们去问你师妹,她一定知道誉儿关在什么地方。”刀白凤怒道:“不许你去见甘宝宝。不怀好意!”秦红棉道:“我师妹说过了,从此永远不再见你的面。”

  三人说着从树丛中出来。段正淳见到兄长,问道:“大哥,救出…找到誉儿了么?”他本想说“救出誉儿”但不见儿子在侧,便即改口。保定帝点头道:“找到了,咱们回去再说。”

  褚万里、朱丹臣等听得皇上下旨停战,均住手,但叶二娘和南海鳄神打得兴起,住了仍是恶战不休。保定帝眉头微蹙,说道:“咱们走吧!”

  高升泰国道:“是!”怀中取出铁笛,笛指向南海鳄神咽喉,跟着扬臂反手,横笛扫向叶二娘。这两记笛招都是攻向敌人极要紧的空隙。南海鳄神一个筋斗避过,拍的一声,铁笛重重击中叶二娘左臂。叶二娘大叫一声,急忙飘身逃开。

  高升泰的武功其实并不比这两人强了多少,只是他旁观已久,心中早已拟就了对付这两人的绝招。这招似乎纯在对付南海鳄神,其实却是佯攻,突然出其不意的给叶二娘来一下狠的,以报前背上那一掌之仇。看来似是轻描淡写,随意挥洒,实则这一招在他心中已盘算了无数遍,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已然出尽全力。

  南海鳄神圆睁豆眼,又惊又佩,说道:“妈巴羔子,好家伙,瞧你不出…”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意思自然是说:“瞧你不出,居然这等厉害,看来老子只怕还不是你这小子的对手。”

  刀白凤问保定帝道:“皇上,誉儿怎样?”保定帝心下其是担忧,但丝毫不动声,淡淡说道:“没什么。眼前是个让他磨练的大好机会,过得几天自会出来,一切回宫再说。”说着转身便走。

  巴天石抢前开路。段正淳夫妇跟在兄长之后,其后是褚、古、傅、朱四护卫,最后是高升泰殿后。他适才这凌厉绝伦的一招镇慑了知人,南海鳄神虽然凶悍,却也不敢上前挑战。

  段正淳走出十余丈,忍不住回头向秦红棉望去,秦红棉也怔怔的正瞧着他背影,四目相对,不由得都痴了。

  只见钟万仇手执大环刀,气急败坏的从屋后奔出来,叫道:“段正淳,你这次没见到我夫人,算你运气好,我就不来难为你。我夫人已发了誓,以后决不再见你。不过…不过那也靠不住,她要是见到你这家伙,说不定***又…总而言之,你不能再来。”他和段正淳拚斗,数招不胜,便即回去守住夫人,以防段正淳前来勾引,听得夫人立誓决不再见段正淳之面,心下大慰,忙奔将出来,将这句要昆之极的言语说给他听。

  段正淳心下黯然,暗道:“为什么?为什么再也不见我面?你已是有夫之妇,我岂能再败坏你的节?大理段二虽然风,却非卑鄙无之徒。让我再瞧瞧你,就算咱两人离得远远地,一句话也不说,那也好啊。”回过头来,见子正冷冷的瞧着自己,心头一凛,当即加快脚步,出谷而去。

  一行人回到大理。保定帝道:“大夥到宫中商议。”来到皇宫内书房,保定帝坐在中间一张铺着豹皮的大椅上,段正淳夫妇坐在下首,高升泰一干人均垂手侍立。保定帝吩咐内侍取过灯凳子,命各人坐下,挥退内侍,将段雀如何落入敌人的情形说了。

  众人均知关键是在那青袍客身上,听保定帝说此人不仅会一指,且功力犹在他之上,地都不敢多,和各自低头沉,均知一指功夫是段家世代相传,传子不传女,更加不传外人,青袍客既会这门功夫,自是段氏的嫡系子孙了。(按:直到段氏后世子孙段智兴一灯大师手中,为了要制住欧锋,才破了不传外人的祖规,将这门神功先传给王重,再传于渔樵耕读四大弟子。详见‘雕英雄传’。)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你猜此人是谁?”段正淳摇头道:“我猜不出难道是天龙寺中有人还俗改装?”保定帝摇头道:“不是是延庆太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段正淳道:“延庆太子早已不在人世此人多半是冒名招摇”保定帝道:“名字可以冒,一指的功夫却假冒不得。偷师学招之事,武林中原亦寻常,然而这等内功心法,又如何能偷?此人是延庆太子,决无可疑。”

  段正淳沉思半晌,问道:“那么他是我段家佼佼的人物,何以反而要败坏我家的门风清誉?”保定帝叹道:“此人周身残疾,自是情大异,一切不可以常理度之。何况大理国皇座即由我居之,他自必心怀愤懑,要害得我兄弟俩身败名裂而后快。”

  段正淳道:“大哥登位已久,臣民拥戴,四境升平,别说只是延庆太子出世,就算上德帝复生,也不能再居此位。”

  高升泰站起身来,说道:“镇南王此言甚是。延庆太子好好将段公子出便罢,事物咱们也不认他什么太子不太子,只当他是天下四大恶人之首,人人得而诛之。他武功虽高,终究好汉敌不过人多。”

  原来十多年前的上德五年,大理国上德帝段廉义在位,朝中忽生大变,上德帝为臣杨义贞所杀,其后上德帝的侄子段寿辉得天龙寺中诸高僧及忠臣高智升之助,平灭杨义贞。段寿辉接帝位后,称为上明帝。上明帝不乐为帝,只在位一年,便赴夫龙寺出家为僧,将帝位传给堂弟段正明,是为保定帝。上德帝本有一个亲子,当时朝中称为延庆太子,当臣杨义贞谋朝篡位之际,举国大,延庆太子不知去向,人人都以为是给杨义贞杀了,没想到事隔多年,竟会突然出现。

  保定帝听了高升泰的话,摇头道:“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当只因找他不着,上明帝这才接位,后来又传位给我。延庆太子既然复出,我这皇位便该当还他。”转头向高升泰道:“令尊若是在世,想来也有此意。”高升泰是大功臣高智升之子,当年锄除逆,全仗高智升出的大力。

  高升泰走上一步,伏地禀道:“先父忠君爱民。这青袍怪客号称是四恶之首,若在大理国君临万民,众百隆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皇上让位之议,臣升泰万死不敢奉诏。”

  巴天石仗地奏道:“适才天石听得那南海鳄神怪声大叫,说他们四恶之首叫作什么‘恶贯盈’。这恶人若不是延庆太子,自不能觊觎大宝。就算他是延庆太子,如此凶恶险之徒,怎能让他治理大理的百姓?那势必是国家倾覆,社稷沦丧。”

  保定帝挥手道:“两位请起,你们所说的也是言这成理。只是誉儿落入了他的手中,除了我避位相让,更有什么法子能让誉儿归来?”

  段正淳道:“大哥,自来只有君父有难,为臣子的才当舍身以赴。誉儿虽为大哥所爱,怎能为了他而甘舍大位?否则誉儿纵然险,却也成了大理国的罪人。”

  保定帝站起身来,左手摸着颏下长须,右手两指在额上轻轻弹击,在书房中缓缓而行。众人无知他每逢有大事难决,便如此出神思索,谁也不敢作声扰他思路。保定帝踱来踱去,过得良久,说道:“这延庆太子手段毒辣,给誉儿所服的‘和合散’药甚是厉害,常人极难抵挡。只怕…只怕他这时已为药,也未可知。唉声,这是旁人以计摆布,须怪誉儿不得。”

  段正淳低下了头,羞愧无地,心想归结底,都是因自己风起祸。

  保定帝走回去坐入椅中,说道:“巴司空,傅下旨意,命翰林院草制,册封我弟正淳为皇太弟。”

  段正淳吃了一惊,忙跪下道:“大哥秋正盛,功德在民,皇天必定保佑,子孙绵绵。这皇太弟一事尽可缓议。”

  保定帝伸手扶起,说道:“你我兄弟一体,这大理国江山原是你我兄弟同掌,别说我并无子祠,就是有子有孙,也要传位于你。淳弟,我立你为祠,此心早决,通国皆知。今早定名份,也好令延庆太子息了此念。”

  段正淳数次推辞,均不获准,只得叩首谢恩。高升泰等上前道贺。保定帝并无子息,皇位后势必传于段正淳,原是意料中事,谁也不以为奇。

  保定帝道:“大家去歇歇吧。延庆太子之事,只可千知华司徒、范司马两人,此外不可。”众人齐声答应,躬身告别。巴天石当下出去向翰林院宣诏。

  保定帝用过御膳,小睡片刻,醒来时隐隐听得宫外鼓乐声喧,爆竹连天。内监进来服侍更衣,禀道:“陛下册封镇南王为皇太弟,众百姓欢呼庆祝,甚是热闹。”大理国近年来兵革不兴,朝政清明,庶民安居乐业,众百姓皇帝及镇南王子善阐侯等当国君臣都是十分爱戴。保定帝道:“传我旨意,明大放花灯,大理城金吾不,犒赏三军,以酒赏赐耆老孤儿。”这道旨意传将下去,大理全城百姓更是忭如沸。

  到得傍晚,保定帝换了便装,独自出宫…他将大帽住眉檐,遮住面目。一路上只见众百姓拍手讴歌,青年男女,载歌载舞。当时中原人士视大理国为蛮夷之地,礼仪与中土大不相同,大街上青年男女携手同行,**嬉笑,旁若无人,谁也不以为怪。保定帝心下暗祝:“但愿我大理众百姓世世代代,皆能如此欢乐。”

  他出城后快步前行,行得二十余里后上山,越走越荒僻,转过四个山坳,来到一座小小的古庙前,庙门上写着‘拈花寺’三字。佛教是大理国教。大理京城内外,大寺数十,小庙以百计,这座‘拈花寺’地处偏僻,无甚香火,即是世居大理之人,多半也不知晓。

  保定帝站在寺前,默祝片刻,然后上前,在寺门上轻叩三下。过得半晌,寺门推开,走出一名小沙弥来,合什问道:“尊客光降,有何贵干?”保定帝道:“相烦通报黄眉大师,便道故人段正明求见。”小沙弥道:“请进。”转身肃客。保定帝举步入寺,只听得叮叮两声清磬,悠悠从后院传出,霎时之间,只感遍体清凉,意静神闲。

  他踏实着寺院中落叶,走向后院。小沙弥道:“尊客请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师父。”保定帝道:“是。”负手站在庭中,眼见庭中一株公孙树上一片黄叶缓缓飞落。他一生极少有如此站在门外等候别人的时刻,但一到这拈花寺中,俗念尽消,浑然忘了自己天南为帝。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段,贤弟,你心中有何难题?”保定帝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脸皱纹、身形高大的老僧从小舍中推门出来。这老僧两道焦黄长眉,眉尾下垂,正是黄眉和尚。

  保定帝双手拱了拱,道:“打扰大师清修了。”黄眉和尚微笑道:“请进。”保定帝跨步走进小舍,见两个中年和尚躬身行礼。保定帝知是黄眉和尚的弟子,当下举手还礼,在西首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待黄眉和尚在东首的蒲团坐定,便道:“我有个侄儿段誉,他七岁之时,我曾抱来听师兄讲经。”黄眉僧微笑道:“此子颇有有悟性,好孩子,好孩子!”保定帝道:“他受了佛法点化,生慈悲,不肯学武,以免杀生。”黄眉僧道:“不会武功,也能杀人。会了武功,也未必杀人。”

  保定帝道:“是!”于是将段誉如何坚决不肯学武、私逃出门,如何结识木婉清,如何被服号称‘天下第一恶人’的延庆太子办在石室之中,源源本本的说了。黄眉僧微笑倾听,不一言。两名弟子在他身后垂手侍立,更边脸上的肌也不牵动半点。

  待保定帝说完,黄眉僧缓缓道:“这位延庆太子既是你堂兄,你自己固不便和他却手,就是派遣下属前去强行救人,也是不妥。”保定帝道:“师兄明鉴。”黄眉僧道:“天龙寺中的高僧大德,武功固有高于贤弟的,但他们皆系出段氏,不便参与本族内争,偏袒贤弟。因此也不能向天龙寺求助。”保定帝道:“正是。”

  黄眉僧点点头,缓缓伸出中指,向保定帝前点去。保定帝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对准他的中指一戳,两人都身形一幌,便即必指。黄眉僧道:“段贤弟,我的金刚指力可不能胜你的一指啊。”保定帝道:“师兄大智大慧,不必以指力取胜。”黄眉僧低头不语。

  保定帝站起来,说道:“五年之前,师兄命我免了大理百姓的盐税,一来国用示足,二来小弟意待吾弟正淳接位,再行此项仁政,以便庶民归德吾弟。但明天一早,小弟就颁令废除盐税。”

  黄眉僧站起身来,躬身下拜,恭恭敬敬的道:“贤弟造福万民,老僧感德不尽。”

  保定帝下拜会还礼,不再说话,飘然出寺。

  保定帝回到宫中,即命内监宣巴司空前来,告以废除盐税之事。巴天石躬身谢恩,说道:“皇上鸿恩,实是庶民之福。”保定帝道:“宫中一切用度,尽量裁减撙节。你去和华司徒、范司马二人商议商议,瞧有什么地方好省的。”巴天石答应了,辞出宫去。

  巴天石当下去约了司待华赫艮,一齐来到司马范骅府中,告以废除盐税。至于段誉被掳一节,巴天石已先行对华范二人说过。

  范骅沉道:“针南世子落入人之手,皇上下旨免除盐税,想必是意邀天之怜,令镇南世子得以无恙归来。咱们不能分君父之忧,有何脸面立身朝堂之上?”巴天石道:“正是,二哥有何妙计,可以救得世子?”范骅道:“对手既是延庆太子,皇上万万不愿跟他正面为敌。我倒有一条计策,只不过要偏劳大哥了。”华司徒忙道:“那有什么偏劳的?二弟快说。”范骅道:“皇上言道,那延庆太子的武功尚胜皇上半筹。咱们硬碰硬的去救人,自然不能。大哥,你二十年前的旧生涯,不妨再干他一次。”华司徒紫膛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二弟又来取笑了。”

  这华司徒华赫艮本名阿,出身贫,现今在大理国位列三公,未发迹时,干部的却是盗墓掘坟的勾当,最擅长的本领是偷盗王公巨贾的坟墓。这些富贵人物死后,必有珍异宝物殉葬,华阿从极远处挖掘地道,通入坟墓,然后盗取宝物。所花的一和虽巨,却由此而从未为人发觉。有一次他掘入一坟,在棺木中得到了一本殉葬的武功秘诀,依法修习,练成了一身卓绝的外门功夫,便舍弃了这下的营生,辅佐保定帝,累立奇功,终于升到司徒之职。他居官后嫌旧时的名字太俗,改名赫艮,除了范骅和巴天石这两个生死之,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

  范骅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们混进万劫谷中,挖掘一条地道,通入针南世子的石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他出来。”

  华赫艮一拍‮腿大‬,叫道:“妙极,妙极!”他于盗墓一事,实有天生嗜好,二十年来虽然再不干此营生,偶而想起,仍是止不住手,只是身居高官,富贵已极,再去盗坟掘墓,却成何体统?这时听范骅一提,不大喜。

  范骅笑道:“大哥且慢欢喜,这中间着实有些难处。四大恶人都在万劫谷中,钟万仇夫妇和修罗刀也均是极厉害的人物,要避过他们耳目委实不易。再说,那延庆太子坐镇石屋之前,地道在他身底通过,如何方能令他不会察觉?”

  华赫艮沉半晌,说道:“地道当从石屋之后通过去,避开延庆太子的所在。”巴天石道:“镇南世子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咱们挖掘地道,只怕工程不小,可来得及么?”华赫艮道:“咱哥儿三人一起干,委曲你们丙位,跟我学一学做盗墓的小贼。”巴天石笑道:“既然位居大理国三公,这盗墓掘坟的勾当,自是义不容辞。”三人一齐拊掌大笑。

  华赫艮道:“事不宜迟,说干便干。”当下巴天石绘出万劫谷中的图形,华赫艮拟订地道的入口路线,至于如何避人耳目,如何运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无双绝技。

  这一一晚之间,段誉每觉炎热烦躁,便展开‘凌波微步’身法,在斗室中快步行走,只须走得一两个圈子,心头便感清凉。木婉清却身发高热,神智迷糊,大半时刻都是昏昏沉沉的倚壁而睡。

  次午间,段誉又在室中疾行,忽听得石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纵横十九道,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兴,与老僧手谈一局么?”段誉心下奇怪,当即放缓脚步,又走出十几步,这才停住,凑眼到送饭进来的也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脸皱纹、眉毛焦黄的老僧,左手拿着一个饭碗大小的铁木鱼,右手举起一黑黝黝的木鱼槌,在铁木鱼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听所发声音,这木鱼槌也是钢铁所制。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俯身将木鱼槌往石屋前的一块大青石上划去,嗤嗤声响,石屑纷飞,登时刻了一条直线。段誉暗暗奇怪,这老僧的面貌依稀似乎见过,他手上的劲道好大,这么随手划去,石上便现深痕,就同石匠以铁凿、铁锤慢慢敲击出来一般,瑞这条线笔直到底,石匠要击这样一条直线,更非先用墨斗弹线不可。

  石屋前一个郁闷的声音说到:“金刚指力,好功夫!”正是那青袍客‘恶贯盈’。他右手铁杖伸出,在青石上划了一条横线,和黄眉僧所刻直线正好相,一般的也是深入石面,这无歪斜。黄眉僧笑道:“施主肯予赐教,好极,好极!”又用铁槌在青石上刻了一道直线。青袍客跟着刻了一道横线。如此你刻一道,我刻一道,两人凝聚功力,槌杖越划越慢,不愿自己所刻直线有何深浅不同,歪斜不齐,就此输给了对方。

  约莫一顿饭时分,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已然整整齐齐的刻就。黄眉僧寻思:“正明贤弟所说不错,这延庆太子能内力果然了得。”延庆太子不比黄眉僧乃有备而来,心下更是骇异:“从那里钻了这样个厉害的老和尚出来?显是段正明邀来的帮手。这和尚跟我上了,段正明便乘虚而入去救段誉,我可无法分身抵挡。”

  黄眉僧道:“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来也必胜老僧十倍,老僧要请施主饶上四子。”青袍客一怔,心想:“你指力如此了得,自是大有身份的高人。你来向我挑战,怎能一开口就要我相让?”便道:“大师何必过谦?要决胜败,自然是平下。”黄眉僧道:“四子是一定要饶的。”青袍客淡然道:“大师既自承棋艺不及,也就不必比了。”黄眉僧道:“那么就饶三子吧?”青袍客道:“便让一先,也是相让。”

  黄眉僧道:“哈哈,原来你在棋艺上的造诣甚是有限,不妨我饶你三子。”青袍客道:“那也不用,咱俩分先对弈便是。”黄眉僧心下惕惧更甚:“此人不骄傲不躁,阴沉之极,实是劲敌,不管我如何相,他始终不动声。”原来黄眉僧并无必胜把握,向知爱弈之人个个好胜,自己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子,对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于这虚名看得极淡,倘若延庆太子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拚斗中自然多居赢面。不料延庆太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无比。

  黄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袍客道:“不!强龙不地头蛇,我先。”黄眉僧道:“那只有猜枚以定先后。请你猜猜老僧今年的岁数,是奇是偶?猜得对,你先下;猜错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也要抵赖。”黄眉僧道:“好吧!那你猜一样我不能赖的。你猜想老僧到了七十岁后,两只脚步的足趾,是奇数呢,还是偶数?”

  这谜面出得甚是古怪。青袍客心想:“常人足趾都是十个,当然偶数。他说明到了七十岁后,自是引我去想他在七十岁上少了一枚足趾?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便是十个足趾头,却来故玄虚,我焉能上这个当?”说道:“是偶数。”黄眉僧道:“错了,是奇数。”青袍客道:“鞋验明。”

  黄眉僧除下左足鞋袜,只见五个足趾完好无缺。青袍客凝视对方脸色,见他微笑容,神情镇定,心想:“原来他右足当真只有四个足趾。”见他缓缓除下右足布鞋,伸手又去袜,正想说:“不必验了,由你先下就是。”心念一动:“不可上他的当。”只见黄眉僧又除下右足布袜,右足赫然也是五足趾,那有什么残缺?

  青袍客霎时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揣摸对方此举是何用意。只见黄眉僧提起小铁槌挥击下去,喀的一声轻响,将自己右足小趾斩了下来。他身后两名弟子突见师父自残肢体,血于前,忍不住都“噫”了一声。大弟子破疑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师父敷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伤口。

  黄眉僧笑道:“老僧今年六十九岁,到得七十岁时,我的足趾是厅数。”

  青袍客道:“不错。大师先下。”他号称‘天下第一恶人’,什么凶残毒辣的事没干过见过,于割下一个小脚指的事那会放在心上?但想这老和尚为了争一着之先,不惜出此断然手段,可见这盘棋他是志在必胜,倘若自己输了,他所提出的条款定是苛刻无比。

  黄眉僧道:“承让了。”提起小铁槌在两对角的四四咯上各刻了一个小圈,便似是下了两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铁杖,在另外两处理的四四呼上各捺一下,石上出现两处低凹,便如是下了两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两子,称为‘势子’,是中国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亦复相反。黄眉僧跟着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青袍客在九三路应以一子。初时两人下得甚快,黄眉僧不敢丝毫大意,稳稳不失以一小脚趾换来的先手。

  到得十七八子后,每一着针锋相对,角斗甚剧,同时两人指上劲力不断损耗,一面凝思求胜,一面运气培力,弈得渐渐慢了。

  黄眉僧的二弟子破嗔也是此道好手,见师父与青袍客奇兵突出,登起巨变,黄眉僧假使用不应,右下角隐伏极大危险,但如应以一子坚守,先手便失。

  黄眉僧沉良久,一时难以参快,忽听得石屋中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反击‘去位’,不失先手。”原来段誉自幼便即善弈,这时看着两人枰上酣斗,不由得多口。常言道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段誉的棋力本就高于黄眉僧,再加旁观,更易瞧出了关键的所在。黄眉僧道:“老僧原有此意,只是一时难定取舍,施主此语,释了老僧心中之疑。”当即在‘去位’的七三路下了一子。中国古法,棋局分为‘平上去入’四格,‘去位’是在右上角。

  青袍客淡淡的道:“旁观不语真君子,自作主张大丈夫。”段誉叫道:“你将我关在这里,你早就不是真君子了。”黄眉僧笑道:“我是大和尚,不是大丈夫。”青袍客道:“无,无。”凝思片刻,在‘去位’捺了个凹

  兵数合,黄眉僧又遇险着。破嗔和尚看得心急,段誉却又不作一声,于是走到石屋之前,低声说道:“段公子,这一着该当如何下才是?”段誉道:“我已想到了法子,只是这路棋先后共有七着,倘若说了出来,被敌人听到,就不灵了,是以迟疑不说。”破嗔伸出右掌,左手食指在掌中写道:“请写。”随即将手掌从中伸进石屋,口中却道:“既是如此,倒也没有法子。”他知青袍客内功深湛,纵然段誉低声耳语,也必被他听去。

  段誉心想此计大妙,当即伸指在他滨中写了七步棋子,说道:“尊师棋力高明,必有妙着,却也不须在下指点。”破嗔想了一想,觉得这七步棋确是甚妙,于是回到师父身后,伸指在他背上写了起来。他僧袍的大袖罩住了手掌,青袍客自瞧不见他甚么玄虚。黄眉僧凝思片刻,依言落子。

  青袍客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旁人所教,以大师棋力,似乎尚未达此境界。”黄眉僧笑道:“弈棋原是斗智之戏。良贾深藏若虚,能者示人以不能。老僧的棋力若被服施主料得若观火,这局棋还用下么?”青袍客道:“狡狯伎俩,袖底把戏。”他瞧出破嗔和尚来来去去,以袖子覆在黄眉僧背上,其中必有古怪,只是专注棋局变化,心无旁鹜,不能再去揣摸别事。

  黄眉僧依着段誉所授,依次下了六步棋,这六步不必费神思索,只是专注运协,小铁槌在青石上所刻六个小圈既圆且深,显得神完气足,有余不尽。青袍客见这六步棋越来越凶,每一步都要凝思对付,全然处于守势,铁杖所捺的圆也便微有深浅不同。到得黄眉僧下了第六步棋,青袍客出神半晌,突然在‘入位’下了一子。

  这一子奇峰突起,与段誉所设想的毫不相关,黄眉僧一愕,寻思:“段公子这七步棋构思微,待得下到第七子,我已可从一先进而占到两先。但这么一来,我这第七步可就下不得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原来青袍客眼见形势不利,不论如何应付都是不妥,竟然置之不理,却去攻击对方的另一块棋,这是‘不应之应’,着实厉害。黄眉僧皱起了眉头,想出善着。

  破嗔见棋局斗变,师父应接为难,当即奔到石屋之旁。段誉早已想好,将六着棋在他掌中一一写明。破嗔奔回师父身后,伸指在黄眉僧背上书写。

  青袍客号称‘天下第一恶人’,怎容得对方如此不断鬼?左手铁杖伸出,向破嗔肩头凭虚点去,喝道:“晚辈弟子,站开了些!”一点之下,发出嗤嗤声响。

  黄眉僧眼见弟子抵挡不住,难免身受重伤,伸左掌向杖头抓去。青袍客杖头颤动,点向他左道。黄眉僧手掌变抓为斩,斩向铁杖,那铁杖又已变招。顷刻之间,两人拆了八招。黄眉僧心想自己臂短,对方杖头点了过去。青袍客也不退让,铁杖杖头和他手指相碰,两人各运内力拚斗。铁杖和手指登时僵持不动。

  青袍客道:“大师这一子迟迟不下,棋局上是认输了么?”黄眉僧哈哈一笑,道:“阁下是前辈高人,何以出手向我弟子偷袭?未免太**份了吧。”右手小铁槌在青石上刻个小圈。青袍客更不思索,随手又下一子。这么一来,两人左手比拚内力,固是丝毫松懈不得,而棋局上步步紧,亦是处处针锋相对。

  黄眉僧五年前为大理通国百姓请命,求保定帝免了盐税,保定帝直到此时方允,双方心照不宣,那是务必替他救出段誉。黄眉僧心想:“我自己送了性命不打紧,若不救出段誉,如何对得起正明贤弟?”武学之士修习内功,须得绝无杂念,所谓返照空明,物我两忘,但下棋却是着着争先,一局棋三百六十一路,每一路均须想到,当真是锱铢必较,务须计算精确。这两者互为矛盾,大相凿枘。黄眉僧禅定功夫虽深,棋力却不如对方,潜运内力抗敌,便疏忽了棋局,要是凝神想棋,内力比拚却又处了下风,眼见今局势凶险异常,当下只有决心一死以报知己,不以一己安危为念。古人言道:“哀兵必胜”黄眉僧这时哀则哀矣,‘必胜’却不见得。

  大理国三公司徒华赫艮、司马范骅、司空巴天石,率领身有武功的三十名下属,带了木材、铁铲、孔明灯等物,进入万劫谷后森林,择定地形,挖掘地道。三十三人挖了一夜,已开了一条数十丈地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到得午后,算来与石屋已相距不远。华赫艮命部属退后接土,单由三人挖掘。三人知道延庆太子武功了得,挖土时轻轻落铲,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这么一来,进程便慢了许多。他们却不知延庆太子此时正自殚竭虑,与黄眉僧既比棋艺,又拚内力,再也不能发觉地底的声响。

  掘到申牌时分,算来已到段誉被囚的石室之下。这地方和延庆太子所坐处相距或许不到一丈,更须加倍小心,决不可发出半点声响。华赫艮放下铁铲,便以十手指抓土,‘越爪功’使将出来,十指便如两只铁爪相似,将泥土一大块一大块的抓下来。范骅和巴天石在后传递,将他抓下的泥土搬运出去。这时华赫艮已非向前挖掘,转为自下而上。工程将毕,是否能救出段誉,转眼便见分晓,三人都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这般自下而上的挖土远为省力,泥土一松,自行跌落,华赫艮站直身子之后,出手更是利落,他挖一会便便住手倾听,留神头顶有何响动。这般挖得两炷香时分,估计距地面已不过尺许,华赫艮出手更慢,轻轻拨开泥土,终于碰到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心头一喜:“石屋地下铺的是地板。行事可更加方便了。”

  他凝力于指,慢慢在地板下划了个两尺见方的正方形,托住木板的手一松,切成方块的木板便跌了下来,出一个可容易一人出入的孔。华赫艮举起铁铲在口挥舞一圈,以防有人突袭,猛听得“啊”的一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声惊呼。华赫艮低声道:“木姑娘别叫,是朋友,救你们来啦。”涌身从中跳了上去。

  放眼看时,这一惊大是不小。这那里是囚人的石屋了?但见窗明几净,橱中、架上,到处放了瓶瓶罐罐,一个少女脸惊慌之,缩在一角。华赫艮立知自己计算有误,掘错了地方。那石屋的所在全凭保定帝跟巴天石说了,巴天石再转告于他,他怕计谋败,不敢亲去勘察。这么辗转传告,所差既非厘毫,所谬亦非千里,但总之是大大的不对了。

  原来华赫艮所到之处是钟万仇的居室。那少女却是钟灵。她正在父亲房中东翻西抄,要找寻解药去给段誉,那知地底下突然间钻出一条汉子来,教她如何不大惊失

  华赫艮心念动得极快:“既掘错了地方,只有重新掘过。我踪迹已现,倘若杀了这小姑娘灭口,万劫谷中见到她的尸体,立时大举搜寻,不等我气到石屋,这地道便给人发见了。只有暂且将她带入地道,旁人寻她,定会到谷外去找。”

  便在此时,忽听得房外脚步声响,有人走近。华赫艮向钟灵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声张,转过身来,左足跨入口,似乎要从中钻下,突然间反身倒跃,左掌翻过来按在她嘴上,右手拦一抱,将她抱到边,了下去。范骅伸手接过,抓了一团泥土在她嘴里。华赫艮跃回地道,将切下的一块方形地板砌回原处,侧耳从板中倾听上面声息。

  只听得两个人走进室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定是对他余情未断,否则我要败坏段家声誉,你为什么要一力阻拦?”一个女子声音嗔道:“什么余不余的?我从来对他就没情。”那男子道:“那就最好不过。好极,好极!”语声中甚是喜欢。那女子道:“不过,木姑娘是我师姊的女儿,总是自己人,你怎能这般难为她?”

  华赫艮听到这里,已知这二人便是钟谷主夫妇。听分居商量的事与段誉有关,更留神倾听。

  只听钟万仇道:“你师姊想去偷偷放走段誉,幸得给叶二娘发觉。你师姊跟咱们已成了对头。你何必再去管她女儿?夫人,厅上这些客人都是大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对他们毫不理睬,瞪瞪眼便走了进来,未免太…太这个…礼貌欠周。”钟夫人悻悻的道:“你请这些家伙来干什么?这些人跟咱们又没多大情,他们还敢得罪大理国当今皇上么?”

  钟万仇道:“我叠不是请他们来助拳,要他们跟段正明作对造反。凑巧他们都在大理城里,我就邀了来喝酒,好让大家作个见证,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物女儿同处一室,秽**,如同禽兽今请来的宾客之中,还有几个是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明儿一早,咱们去打开石屋门,让大家开开眼界,瞧瞧一指段家传人的德,那不是有趣得紧么?这还不名扬江湖么?”说着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钟夫人哼的一声,道:“卑鄙,卑鄙!无,无!”钟万仇道:“你骂谁卑鄙无了?”钟夫人道:“谁干卑鄙无之事,谁就卑鄙无,用不着我来骂。”钟万仇道:“是啊,段正淳这恶徒自逞风,多造冤孽,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儿女相恋成,当真是卑鄙无之极了。”钟夫人冷清笑了两声,并不回答。钟万仇道:“你为什么冷清笑?‘卑鄙无’四个字,骂的不是段正淳么?”钟夫人冷笑道:“自己斗不过段家,一生在谷中缩头不出,那也罢了,所谓知近乎勇,这还算是个人。那知你却用这等手段去摆布他的儿子女儿,天下英雄笑的决不是他,而是你钟万仇!”

  钟万仇跳了起来,怒道:“你…你骂我卑鄙无?”

  钟夫人下泪来,哽咽道:“想不到我所嫁的丈夫,寄托终身的良人,竟是…竟是这么一号人物。我…我…我好命苦!”

  钟万仇一见子流泪,不由得慌了手脚,道:“好!好!你爱骂我,说骂个痛快吧!”在室中大踱步走来走去,想说几句向子陪罪的言语,一时却想不出如何措词,说道:“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段誉是南海鳄神捉来的,木婉清是‘恶贯盈’所擒,那‘和合散’也是他的。我怎会有这种卑鄙无的药物?”这时只想推卸责任。钟夫人冷笑道:“你如知道什么是卑鄙无,倒也好了。你要是不赞成这主意,那就该将木姑娘放出来啊。”钟万仇道:“那不成,那不成!放了木婉清,段誉这小鬼一个还做得出什么好戏?”

  钟夫人道:“好!你卑鄙无,我也就做点卑鄙无的事给你瞧瞧。”钏万仇大惊,忙问:“你…你…你要做什么?”钟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去想好了。”钟万仇颤声道:“你…你又要跟段正淳…段正淳这恶贼去私通么?”钟夫人怒道:“什么又不又的!”钟万仇忙陪笑道:“夫人,你别生气,我说错了话,你从来没跟他…跟他那个过。你说要做些卑鄙无的事给我瞧瞧,这是…这是开玩笑吧?”钟夫人不答。

  钟万仇心惊意,一瞥眼见到后房藏药室中瓶罐凌乱,便道:“哼,灵儿这孩子也真胡闹,小小年纪,居然来问我‘和合散’什么的,不知她从那里听来的,又到这里来搅一起。”说着走到药架边去整理药瓶,一足踏在那块切割下来的方板之上。华赫艮忙使劲托住,防他发觉。

  钟夫人道:“灵儿呢?她到那里去了?你刚才又何必带她到大厅上去见客?”钟万仇笑道:“我跟你生下这么个美貌姑娘,怎可不让好朋友们见见?”钟夫人道:“猴儿献宝吗?我瞧云中鹤这家伙的一对贼眼,不断骨溜溜的向灵儿打量,你可得小心些。”钟万仇笑道:“我只小心你一个人,似你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儿,那一个不想打你的主意?”

  钟夫人啐了一口,叫道:“灵儿,灵儿!”一名丫环走了过来,道:“小姐刚才还来过的。”钟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去请小姐来,我有话说。”

  钟灵在地板之下,对父母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苦于无法叫嚷,心下惶急,而口中了泥土,更是难受之极。

  钟万仇道:“你歇一会儿,我出去陪客。”钟夫人冷清冷的道:“还是你歇一会,我去陪客。”钟万仇道:“咱俩一起去吧。”钟夫人道:“客人想瞧我的花容月貌啊,瞧着你这张马脸有趣吗?那一天连我也瞧得厌了,你就知道滋味了。”

  这几来钟万仇动辄得咎,不论说什么话,总是给子没头没脑的讥嘲一番,明知她是和段正淳久别重逢之后,回思旧情,心绪不佳。他心下虽恼,却也不敢反相讥,只得嘻嘻一笑,往大厅而去,一路上只想:“她要做什么卑鄙无之事给我瞧瞧?她说‘那一天连我也瞧得厌了’,那么现下对我还没瞧厌,大事倒还不妨。就只怕段正淳这狗贼…”  WWw.SSvVXS.cOM
上一章   天龙八部   下一章 ( → )
天龙八部无弹窗是金庸的经典之作,三围小说网提供天龙八部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三围小说网是天龙八部无弹窗阅读就选之站,天龙八部无弹窗精心整理出精选。